从郁欢记事起,她就没有见过爸爸妈妈,但她绝不是孤儿。她有爸爸,而且是个有着清廉作风,英勇为民的军官爸爸,他叫郁振国。从军十五年,立三等功六次,二等功三次,一等功一次,是曾被中央领导亲自在大会上表扬的抗洪英雄。
她有妈妈,而且是个会跳舞的妈妈,曾是省团的“四花旦”之一,美丽、优雅,曾登上北京人民大会堂的舞台给国家领导们表演。
那时,爸爸英挺俊朗,妈妈风华绝代!但郁欢却丝毫不能从脑中找到关于此类的记忆,她所知道的一切关于爸爸妈妈的事,都是从奶奶和大院里那个退休老伯的嘴里听到的,在郁欢看来,这些与其说是身世,不如说是故事。
每个年少时的女孩总有一两个闺蜜,可以分享那些青涩无华的年少光阴,一起蹚过青春的河,一起偷偷说着自己的春闺梦里人,甚至可以一起讨论哪个牌子的卫生棉好用。
郁欢也有这样的闺蜜—一孟清和许静。
遇见孟清,应该是在郁欢七岁的时候,或许还要早些。那天郁欢正蹲在大院的细叶榕下的水龙头前学着奶奶的样子洗棉布手绢。湿漉漉的棉布手绢被她揉得一片褶皱,大片衣袖和裤脚被溅起的水渍打湿,黏在她的脚腕和胳膊上,凉凉的。
“你在干什么?”站在郁欢背后的孟清看了好一阵之后,终于忍不住开口。
郁欢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扭过头,就看到了比她要大上一岁的孟清正背对着阳光站在她面前。水晶发卡,泡泡袖的白色小衬衣,蕾丝边的白色碎花裙,一双镶着兔子形状水钻的白色小皮鞋。
那时郁欢并不认识太多字,没有看过什么童话,但她有听奶奶讲过关于公主的故事。看着阳光下一身白衣白裙,头上和脚上都被阳光照得闪闪发亮的孟清,她以为是故事里的公主走了出来。
“我……我在洗手绢。”郁欢有些怯懦地回答。
“你没有保姆吗?”孟清很不明白,皱起了小小的眉头。
郁欢摇头。
“没有洗衣机吗?”孟清再问。
郁欢又摇头,那时候洗衣机这种东西,除了非常有钱的人家,普通人家是用不起的,更何况是仅靠着军区抚恤金维持家用的郁家。
“你叫我姐姐,我就让保姆给你洗!”孟清笑着仰起了圆圆的小下巴,脸上带着一抹骄傲。
郁欢摇头,不再理会她,转过头继续对着水龙头搓起手绢。
这是孟清第一次被同龄人拒绝。在以前,只要她一出现,那些小朋友便都会围着她,夸她的衣服,夸她的鞋子,用无比羡慕的眼神打量着她的一切。
“我可以让保姆一直给你洗,多少次都行。”孟清绕到水龙头前面,带着引诱地说。
郁欢没有抬头,看到手绢洗得差不多了,就尽力地拧了拧水,然后站起身子离开。
“喂,你怎么可以不理我,我……”没等孟清将后面的话说完,随着白色小皮鞋在因常年被水渍浸泡而长出青苔的青石板上滑过一道长长的印子,她重重地摔倒在了旁边的水坑里。
一时泥水四溅,洁白的衬衫和裙子立马被浊黄的泥渍染湿大片,头发也被溅起的泥水黏在一起,一缕一缕地滴着水。
原本正要进屋的郁欢扭过头看向满身狼狈的孟清,孟清立马嘴角一瘪,就要哭出来。
“不能哭!”郁欢跑过去一把捂住孟清的嘴,朝奶奶正午睡的窗口瞧了瞧,然后连拖带扯地将孟清从地上拉起来。
“我的衣服……”孟清带着哭腔,扯着身上的衣服,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郁欢用手摸了摸那衣服,很柔软的布料,与那次她偷偷摸过的街头衣店挂在门外的样板衣服一样,这样的衣服弄脏了,多可惜呀。
“我帮你把衣服弄干净!”郁欢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个英雄,正在做一件正义的事。
“你?”孟清看了看比自己还要矮一点儿的郁欢,不相信她说的话。
郁欢一把拖起孟清的手腕跑到门口,然后轻手轻脚地带着她进了那间没有人住的卧室,再轻轻将门关上。
屋子并不十分大,但也绝对不狭窄,一张宽大的双人床靠墙摆在屋里,床上罩着一张用以防尘的灰色旧床单,床的对面是一排暗红色组合衣柜,柜子上镶嵌着一面两米高的镜子,镜子的右下角纹着喜鹊报春的图案。衣柜的右侧是一扇窗户,窗前摆着一张写字桌,桌上铺着一块厚厚的玻璃,只是那些玻璃已经被灰尘掩得没有一点儿透明感。
这间屋子是郁振国夫妇曾住过的,郁欢极少进来,因为她曾在半夜醒来时发现奶奶不在自己身边,然后隐隐听到这间屋子里有哭声。她感觉这屋子很神秘,不知道会不会在打开门后遇到自己害怕的东西,比如那个可以让从不屈服的奶奶泣不成声的怪物。
后来,当郁欢对着空空的公寓,捧着苏卿远留下来的东西也失声痛哭时,她终于知道那个可以让奶奶哭泣的怪物是什么了,是回忆!P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