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唱
比手指头还要粗的肺管(chest tube)深深插在左胸第八九节肋骨之问,鲜红血水徐徐渗出。黄女士仍安然坐任病床上闭目养神,嘴角隐约挂着一丝微笑,高雅脸容让别人也感到安详。
“痛吗?”医生惯性开场白。
“还好。”她说:“深呼吸和挪动时痛得较厉害。”这也难怪,外科医生为彻底清除肿瘤,会把左上肺叶连同第四节肋骨一同拿掉。虽说是微创手术,但创伤却不微。术后还要受肺管煎熬达四五天之久,只需轻微动作,肺管便会触动肺膜引起刺痛。“呼吸如何?”这是医生惯性的第二个问题。
“已可以吹起兰只气球。”病人骄傲地说。
“她还可以唱歌。”护士插口道。
“唱歌?唱什么歌?”这绝不是惯性问题,除圣诞前夕外着实没有在医院内听过病人唱歌。
“Ave Maria。”黄女士若无其事地回答:“跟着CD随便唱,家人还笑我走音。”
一边暗忖那是否巴伐洛堤(Lueiano Pavarotti)版本,另一边心里来不及赞叹黄女士之能耐。懂得唱舒伯特(Schubert)的Ave Maria已是难事,何况她只在两天前才接受肺叶切除手术,肺管仍在胸腔内折磨着病人。
“绝对是奇人。”心里这样想,口里不禁问:“唱歌时痛吗?”
“呼吸比唱歌还要痛。”
这也合乎医学原则,久经训练的歌手唱歌时可单用横隔膜(亦称丹田)控制呼吸,因而减少肋骨动作。但最令人敬佩的并非其勇气和歌艺,而是她仍有唱歌之心境。
十天前知悉左肺有肿瘤,两天前大手术,一天前确诊为肺癌,今天她在唱Ave Maria!虽未有缘亲耳听到,但深信其歌声必是对死神的嘲弄。
在死亡的威胁和肺管的折磨下仍能开怀大唱的人不多,能者必已参透生死。求存是人之本能,渴望寻死也是,但前者是主动和正面的,后者则是负面被动的。黄女士早已做足准备,见医生、上网搜寻资料、跟家人详细讨论,务求做出最好决定,争取最高生存机会。只要求存功夫做得好,死亡阴影相对减少了,面对肺癌就可以处之泰然。
若人生是美丽乐章,开心时要唱,插着肺管时也要尽“管”唱。幸运
“你为什么不笑?”
“不想笑。”
“为什么不想笑?”
“没有想笑的原因。”
“但你已经安全完成所有治疗,可以恢复正常的生活,难道不开心吗?”
“不开心!”
“可以解释吗?”
“很简单,你能保证癌症不复发吗?”
“不能。”
“这正是不开心的原因。”
小宝是乖病人,但时常愁眉不展,丽她的丈夫正相反,时常笑容满面。我跟她的丈夫有共同的默契一一每次复诊要把他太太逗笑。可惜我们成功率不高,治疗期问小宝曾患上抑郁症,见到医生不笑反哭,最终要找心理医生调整治疗。
医生跟小宝的丈夫锲而不舍,有时用“无厘头”笑话,有时却攻其感性,人谈她爱子如何生性乖巧,有时甚鬟以她丈夫的肥'人身材作笑柄。过了半年,小宝的早期乳痛已算治愈,身上找不到肿瘤,也不需继续治疗,大可以回到工作岗位,正常地生活。面对这大好消息,心想要把她逗笑应易如反掌。可惜反应不如所料。
医生继续说:“我不能保证,但已用上最好的治疗方法把复发率降至最低。”
“最低指多少?”
“我们早已谈过,大约是百分之二十。”
“就是五个人便有一个复发,你说我值得开心吗?”
“你很有可能是四个幸运儿之一。”医生鼓励。
“也有机会是那个不幸运者。”病人拒绝接受鼓励。
小宝继续不开心地说:“我不能接受变量。”
医生轻叹一口气,说:“我也不喜欢变数。只是变量永远存在,分别是接受其存在与否。大部分健康人士,就如我或你丈夫,现时没有病便不去想,岂不知我们人生中患癌机会是四分之一,跟你癌病复发牢相差无几。唯一分别是你必须面对,而我们都决定逃避不想。” “既不能逃避,我不开心也大有道理。”
“接受跟逃避只座一线,是心境问题。明白了病情,只须接受变量的存在,再加点希望和努力,便可以开心过活。”
“你说得容易。”病人说。
“但做也不难。”医生说。
仍见不到她的笑容,但她的嘴角已轻微上扬。
心想:“下次吧,下次一定把你逗笑。”
P16-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