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贝儿》对宝贝儿和婷婷这两位女性角色以及她们所在家庭中其他人物的生存、命运与心理状态进行了立体描绘,沉默和喧哗,卑微和显贵,温顺忍让和刻薄狠毒轮番出场,既写出了人的渺小无力,又写出了人的不安现状;既写出了女性屈服于男性社会的一面,又写出了女性拼命想解放自我的抗争;既有对美好情感的表现,也有对民族劣根性的批判。
这本书不止写了一些生命的演变,一些地方的演变,也写了中国一段历史的演变。故事虽有传奇性,但植根于现实,有着明确的线索和逻辑;绵密的写实中,又超拔而出深邃的禅机。作者范迁注重对平凡生活中不平凡经历与情感的挖掘,文中自有一股平常气,柴米油盐,生活琐事,细碎而贴切,可对人物心理变化的拿捏细腻精准,对人的生存状态的关怀,对人性和现实世界的思索拷问,使本书有了更为深刻的意义。
范迁著的《宝贝儿》讲述了几十年前的一天,棋盘镇遍地血色、悲声震天,164个如花少女惨遭侵华日军杀戮。这个“劫”会带来怎样的情缘和变故?没人知道。但“缘”一定会再起,如人心荒原上的灵芝或荊棘,被处女的鲜血浸透,根须在地下潛伏、盘踞、蔓延、积聚,将在某一个清晨破土而出。
宝贝儿从穷僻的棋盘镇走来,沒有显赫的背景,没有傲人的容貌,没有完整的教育,有的只是女人的本能、旺盛的野心和百折不回的意志。这个世界将会给她什么?
本书结构精巧,宝贝儿与婷婷两条主线交替出现,令人在对比中感叹命运诡谲世事无常;语言自然流畅,干脆利落,方言的运用使人身临其境。
棋盘镇坐落在苍茫的苏北平原上,一半水陆,一半洼地,历来是个没人会多瞧上一眼的小地方。巴掌大一块地儿,几处薄田,半干不涝,镇子颤巍巍地挑在两条河的交界处,像筷子挑起的一撮豆渣皮。说是镇子,其实就是个乡村集市。一横两竖三条街面,扳了手指满打满算只有六家破败狭小的铺子,不外是米行夹带酱园,布庄兼开染坊,鸡鸭铺头并收购鸭绒,杂货铺子外摆个果子摊儿,一律单开间门面,生意冷清。柜台里有个把伙计勾了头缩着背,两手笼在袖管里,下巴耷落地望着行人寥寥的街道发呆。
街上铺的石板,倒是上好麻石勒成,只是格局逼仄,三条街道宽都不过七八尺,长不满二十丈。看得出,这个镇子衰败有些年头了,沿街一排东倒西歪的平房,偶有一二间考究些的房宇,檐首饰有兽首飞禽,门前也有石鼓马桩,只是多年未曾修葺,门窗朽坏,残破零落,檐瓦间杂草丛生。就是出大太阳的日子,一眼望去也是一派苍凉惨淡的景象。
地瘠人贫,四周那几百亩薄田,镇上五六爿店铺是负担不了一镇人的吃嚼的,当地唯一有些油水的行当是养鸭。镇子位于水陆交界,河浜众多,沟渠纵横,鸭群觅食于野外,膘水好,繁殖也旺。每当秋风起时,就有商贩从南京、镇江、徐州等大码头来收鸭,价钱自然是压得极低的。当地人只卖公鸭,把母鸭留着下蛋,生下来的蛋浸在盐水里,腌出来的咸蛋黄鲜红,筷子一挑一汪油。还有件生意是鸭绒,轻软暖和,旧时有钱人家制作枕头被褥及冬衣的必用之材.小贩撑了船一家一家收来,再转手买给鸭绒行,鸭绒行在后院辟了几间屋子作栈房工场,请了几个熟手师傅来加工,再卖到城里去就有个好价钱。
此地另一特产是苇子,河边近水,大片大片的白头芦苇摇摆起伏,乡人割来,编成笤帚,送到镇上去卖。每年朔风一起,芦花漫天飞舞,纷纷扬扬地洒在村头庄尾。水面上漂着一层棉絮般的白绒,檐间瓦缝中也像生了霉花似的,东一块西一块,斑驳如藓。
镇子西头有一座古刹,庙名净莲寺。据地方志记载:庙建于清代康熙年间,是为了超度兵患动乱中的亡魂。庙里供奉的是十一面观音菩萨,此观音有别于常见之观音像,共有十一张面容,佛像正面看去低首颔目沉静慈爱,另外十张镌在佛冠上面,喜悦安详悲切怜悯愁思动容各呈各态。据镇上老人说,净莲寺的菩萨是极为灵验的。只是当地民生不景,战争连年,连带寺庙也香火凋零,已经荒颓经年,屋漏墙倒,泥胎残破。庙中并无僧人住持,只得一个年老的庙祝,帚扫维持,又收养了一个弃儿,一老一少,住在庙后的两间破屋子里。
穷山恶水出刁民,地方一穷,必是民风强悍。棋盘镇也是如此,周围百把里都知道那个镇的人难缠。不过还有一桩事情,晓得的人不多,棋盘镇的人家一一极为重女轻男。
这倒奇了!中国一直是个重男轻女的国家,从北到南都是,追古溯今亦然。但棋盘镇人只喜欢女小囡,丫头就是生得再丑,再黑不溜秋,也是爷娘的掌上明珠,生了女儿举家喜庆,灶上煮了猪头,门前放了炮仗,小人儿的额头上点了红痣,裹成蜡烛包样,抱在手上拿给人看,毛丫头啊毛丫头,拍着哄着呵着护着,疼起来没个够.一户人家如果没有个女孩儿,简直头都抬不起,走在街巷中会被人戳脊梁骨。女孩子长大后,家里如果有什么分歧争执,最后一言九鼎拍板的肯定是这家的姑娘,已经嫁了人的闺女,回娘家来也拿三分主张。
许是当地穷僻,许是本乡男人窝囊,许是被宠惯娇惯了,棋盘镇上的女小囡们,眼睛都生在额骨上,不太愿意嫁与本地人,一到年纪及笄,镇上的媒婆们就奔走忙碌起来,满世界地牵线搭桥,近有高邮、南通,多走两步的到南京、上海,再远点的北京、广州,个把烧了高香的,嫁去香港也有。就是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家,女小囡也依然下巴朝天,并不肯随便地嫁鸡嫁狗.家里倒也不催,好像生了女儿就一定是东宫娘娘的命。
你不要斜了眼看人,人家的风俗如此。
仔细想去,所谓风俗,必定跟此地的风水有关。以前倒有个风水先生说过:棋盘镇的名字不怎么样,你不想想,棋盘原是个什么地方?是争斗打劫的地方,两兵相接,你死我活。再加此地的地形正是卦家所说的“兵刃之地,血光之隘”,通季河由西向东,亭灵河斜斜地从北贯南,像两把出鞘的弯刀,剖瓜切菜似的把棋盘镇切成四瓣,主大凶。
这世上的风水先生都是乌鸦托生,说好事,那是诳你,消遣你,看中你兜里的铜板。要说起坏事凶事来,瞧,一说一个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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