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幽会
[皇宫奏事处,成化帝背手踱步,闷闷不乐。
成化帝 (唱) 流水照夕阳,
日暮两鬓霜,
枯叶秋风悲肃杀,
未见新芽迎春光,
大明江山祖宗业,
后继无人心凄惶!
[成化帝叹息入内。
[张敏上,看着入内的成化帝,轻轻点头,胸有成竹。
张敏 (唱) 东君无力护芳菲,
柳折花残遍宫闱,
不忍秋霜太肃杀,
着意化雨春风吹。
[向舞台深处轻轻击掌,随着掌声,走出青春美丽的宫女纪宫柳。
纪宫柳 张公公有何吩咐?
张敏 (上下打量纪宫柳) 纪姑娘,有件好事要轮到你了。
纪宫柳 好事?什么好事?
张敏 你听着:奏事处值班宫女身患有病,不能伺候圣躬,咱家看你聪
明伶俐,手脚勤快,要让你来伺候皇上。
纪宫柳 伺候皇上?
张敏 是啊,伺候皇上可不容易,宫中三千宫女,哪个不想接近天颜?
你可要好自为之。
纪宫柳 (惶恐地) 奴婢初来乍到,只怕不能胜任,还请公公另选他人吧。
张敏 不,此事非你莫属!不许抗命!
纪宫柳 (无奈顺从) 是,奴婢遵命。
张敏 这就对了。万岁爷即刻驾到,你要小心伺候。万岁爷渴了,你要
端茶送水;万岁爷饥了,你要奉上点心;万岁爷若是困了,你要
铺床垫被,服侍安歇,明白了?
纪宫柳 是。
张敏 (点头) 好!(下)
[纪宫柳独自留在奏事处,既惊慌又好奇。
纪宫柳 (唱) 辞别爹娘到京城,
深宫度过三月整。
人说道,皇家富丽胜天庭,
我却见,高墙重重太阴森。
时闻宫女受杖死,
常听中宫嫉杀人。
今日命我伴君王,
顿觉寒意嗖嗖冷。
曾记得,爹娘临别细叮咛,
进宫当差须小心, 遇事忍让宁低头,
勤劳本分最要紧。
[纪宫柳动手掸扫奏事处,欲入内,遇见成化帝手持奏本自内而出。成化帝惊其美艳,不觉奏本落地,纪官柳忙上前拾起。
纪宫柳 奴婢叩见皇上。
成化帝 啊,平身!平身!(伸手扶起)我怎么从未见过你?
纪宫柳 奴婢进宫不久,今日奏事处宫女患病,奴婢是替她值班的。
成化帝 哦。你叫什么名字?
纪宫柳 奴婢姓纪,名宫柳。
成化帝 纪宫柳?好名字。(吟咏)“暧日睛风初破冻,柳眼梅腮,忽觉春
意临深宫!”(见纪宫柳低头不语)你喜欢这句诗吗?
纪宫柳 奴婢不懂。
成化帝 哈哈哈,你不懂诗,可见到你的人就想吟诗啊!
(唱) 纪宫柳,柳腰细细情千缕,
柳眉长长魂双勾,
柳态婀娜迎风舞,
柳意缠绵春雨稠,
柳烟弥漫藏娇容,
柳荫深处解风流,
果然秀色迷人醉,
春潮逐浪起心头!
朕想把你留在奏事处,你可愿意吗?
纪宫柳 把我留在奏事处?
成化帝 对,有你留在奏事处,陪伴朕躬,我愿足矣!
纪宫柳 这?……
(旁唱) 他那里,大明天子开了口,
纪氏我,恰似春寒掠梢头,
东风欲挟柳丝飞,
直上青云入琼楼;
只怕高处不胜寒,
柳折花残埋荒丘;
我若婉言来拒绝——
成化帝 怎么样啊?
纪宫柳 呀!
(接唱) 又怕龙颜震怒获大咎!
成化帝 你难道敢违抗朕的旨意吗?
纪宫柳 (急跪下)奴婢不敢!
成化帝 哈哈,这就对了!宫柳姑娘,外面起风了,你随朕进去吧。
P8-10
郑朝阳
小时候住在鳌江镇上外婆家,隔壁是户打铁的,对面是家弹棉的,外婆少不了要到隔壁打把菜刀、剪刀,要到对面弹点棉花、续条被子,末了是要付钱的,这时候外婆就会说:“学件会,肚不饿。”意思是有一技在身就不会饿肚子。那时候大多数人手头不宽裕,外婆说这话是被人赚走了钱,心疼,可她却不经意地教育了我,影响我一生。我师范毕业后教书,觉得仅仅做一名中学老师还不够有技术,想再学点什么充实自己,正赶上“文化大革命”期间被禁锢的传统戏曲重新出笼,各地文化部门都狠抓戏曲创作,被我赶上了,就在老师的指引下学起写戏。写戏的确是件技术活,凭我的资质很长时间学不会,越学不会就越犟、越较劲,一学学了三十年。三十年来,我见证了民族戏曲从改革开放初期的勃然复兴到很快式微的过程,经历了地方剧团遭遇外来文化冲击而气息奄奄的过程,也切身体会了戏曲人被挤到文艺的边缘而苦苦挣扎、坚守、求索的过程。尽管戏曲境遇艰难,尽管曾为写戏倍受煎熬,然而我今天的一切都拜戏曲所赐,戏曲改变了我的生活,使我从教书改行到艺术研究所写戏,一直写到获得“一级编剧”的职业证书,领到高级职称的工资,以此安身立命,养家糊口,证明外婆说的话一点没错。
我二十岁走出校门,至今三十年。盘算三十年的光阴,大约三分之一奉于公务,三分之一相夫教子,三分之一书斋耕耘。前两个三分之一合出去,如细流汇入江海,捞不起来了,后一个三分之一留下一摞书稿,从中选出六个戏曲剧本,出成这本小书。自以为每次创作,都是一次洗心涤虑的过程,因此为书屋取名“洗心斋”,为小书取名《洗心斋剧作选》。
书不论大小,都是作者心血凝成。书中六个剧本都有幸被各个剧团演出,凝结着很多人的心血,因而不揣简陋,出版示众,也是借此向所有演出我剧本的单位、团体、师友致敬、致谢。
公元2011年
农历辛卯秋月
序
傅谨
我和朝阳认识很久了,不过我是先看到朝阳的戏,然后才有幸认识她的。将近二十年前,浙江平阳小百花越剧团上演了她的作品《宫墙柳》,那是她最受欢迎的作品,也是她的剧本第一次得到同行们很高的评价。直到今天,这部作品仍然在我脑海中留下很深的印象,令我十分钦佩。朝阳写的越剧《宫墙柳》上演后得到了专家和观众的很高评价,她在戏曲界就拥有了一个很高的起点,直到今天,《宫墙柳》还是浙江当代戏曲创作中不可多得的杰构。在这之后,她陆续写了《洗马桥》《木兰别传》《洗心记》《温州女人》《东瓯王》等优秀作品,都有相当的影响。她的作品不算多,但是几乎每部都有其特色,令人欣喜。多年以后,她在戏剧创作领域令人羡慕的成就,依旧不减,重新细读她收到这部集子里的剧本,回忆当年,朝阳的剧作不仅给人以阅读的愉悦和剧场里的享受,我还从这里,联想到对当代戏曲的一点认识,深化对戏曲创作的思考。
我喜欢读朝阳的剧本,同时也渴望经常在剧场看到这些作品的演出。但是我不得不说,当代戏曲舞台上的许多剧本,并不一定合适放在案头供人阅读。朝阳是个例外,她写剧本,除了十分注意人物情感处理的细腻生动,最突出的特点,就是对文字的敏感。越剧也包括很多地方剧的唱词道白,既要切合韵文的要求,合辙押韵,同时它又须保持如白居易诗歌那样让老妪能理解的民间风格,假如太过追求辞藻典丽,难免佶屈聱牙。以明白晓畅的质朴的白话写出诗意,用得着“看似平常却艰辛”那句套话,这是民间戏曲的优势,同时也是其最难克服逾越的难关。郑朝阳是少数自觉不自觉地写出了符合越剧剧本这一特定要求的少数的当代剧作家之一。
她这样要求自己的剧本,使我们对剧本文字的理解有诸多相通之处。记得我与她相识后的数年里,但凡她从温州出差来杭,杭州的几位戏曲界志同道合的朋友都会相约一起,聊天看戏。说是青葱岁月,有点装嫩;然而时光倥偬,毕竟已经是将近二十年前的事,那时我们正是眼高于顶的年龄,或者竞不免苛刻待人,遥想当年,我们一起在剧场里看新创剧目演出,每每听到剧中出现为凑韵而生拉强扯的唱词,总是心痒难忍,在互相对视中会心一笑,那尽在不言中的默契,犹在昨日。
后来我调到北京,只是偶尔听说朝阳又有新戏问世,天各一方,在剧场里看朝阳新戏上演的机会,就相对少些。然而机缘巧合,很偶然地,几次有机会在民间剧团的田野调查过程中,看到朝阳剧作的翻演。浙江的温州、台州和绍兴一带,有数以百计的民间戏班,演员们往常都唱传统戏,但是近些年里,也逐渐开始跟风模仿国营剧团,搬演一些新剧目。民间戏班自主发展,既没有政府的资助,也没有官员为追求政绩诱导甚至逼迫他们创作只为评奖的新戏。他们并不一概排斥新剧目,但选择的标准就是这些新戏得到观众认可,能让戏班获益。民间剧团搬演的都是已有定评的成功的新剧目,所以不用在前期创作排演上费心,不用请人写剧本,也不用请导演,只查他们满意的新剧目,或是从电视转录,或在音像商店里买张碟片,在VCD或DVD机边播边学,且很快搬上舞台,也都演得像模像样。在民间剧团演出中出现的新剧目里,至少在我所看到的范围内,朝阳的《宫墙柳》《洗马桥》等几部戏都在其中,她的作品有许多个民间剧团演出,最好地证明了这些剧目极受民间戏班的青睐,同时也为农村的普通观众所喜爱。
我是以很矛盾的心情对待这一发现的,有时,就像盗版代表了图书受普通读者欢迎的程度一样,我很想把民间剧团是否盗版,看成一个新剧目是否受普通观众欢迎的最直观的指标。我知道民间剧团通过碟片学演当代新剧目,并不会想到要征求剧本原作者的同意,也不会告知负责排演的剧团,更谈不上支付版税、演出转让费之类,从知识产权保护的角度看,这样的行为足可非议。然而我又想,在戏曲市场整体上还不够兴盛的今天,民间剧团通过他们的演出,让更多的人了解、熟悉并喜爱戏曲,包括让更多人喜爱一些优秀剧作家的作品,实际上起着为戏曲培养观众的重要作用,对于国营剧团、作家和戏曲整体实有相当的正面意义。因此,我总是觉得享受了国家长期高额补助的国营剧团,应该更宽容地对待那些完全通过演出收入维持存在的民营剧团。这是个新剧目泛滥的年代,各地各剧种的剧团很少不投入大量资源排演创作新剧目。新剧目数量虽然惊人,其中多数的唯一使命不过是参加各类调演,演完就丢,能够持续上演的少而又少,有机会被民间戏班盗版的剧目,更只是一个极小的比例。绝大多数新创剧目,民间剧团不是不想学,而是不屑学。民间戏班模仿学习新剧目,选择之所以非常之苛刻,原因很简单,他们是依赖演出谋生的,观众永远都只会欢迎那些令人感动或让人愉悦的剧目。
所以,在一定程度上,我为朝阳的作品经常被民间剧团搬演而感到高兴,还有点小得意——因为那些作品我也喜欢,看起来我没有走眼。因此,明知与法理有背,我是不会向文化管理部门告发这些民间剧团的。
朝阳是个沉得住气的人,她好像并不急于出书,而是不紧不慢地写戏,写一个戏就能让一个戏活下来,活在舞台上,那些有幸首演朝阳剧作的国营剧团一演就演了十年、二十年,《宫墙柳》《洗马桥》《洗心记》无不如此。我相信只要这些剧团能在新一轮的文化院团改革中继续存活下去,肯定还会把朝阳的戏演下去。国营剧团最舒服的一件事就是没有投入风险,不必计算投入产出的比值,因此国营剧团热衷于排演新剧目参加调演。而排演新剧目最难的是选择剧本,剧团当然也希望选到思想性和艺术性统一的剧本,所谓“专家叫好,观众叫座”,然而这并不容易,里面的因素很多,领导、剧团、主要演员等各有自己的角度,像“观众叫座”这样民间剧团的唯一标准,在国营剧团一般是被忽略掉的,他们所选的剧本能在调演中获奖就足可交差了,还有可能因此获当地政府嘉奖,如果能够再巡演几场,那就算为提升地方文化的知名度作贡献了。国营剧团只有极少数的新创剧目,能够在完成调演任务之后,还能够到城乡市场通过演出收回成本、创造利润的,而郑朝阳在她数量有限的剧作里,《官墙柳》《洗马桥》《木兰别传》《洗心记》这几个剧本都做到了,这确实是个很高的比例。我由此联想到,如果今后国营剧团以市场为导向进行改革,如何选择剧本,郑朝阳的创作及其演出的现象是值得研究的,能为民间剧团搬演的现象更是值得研究的——我前面说过,我更看重的,是这些能为多个剧团特别是民间剧团搬演而流传的剧目——每一个流传剧目都有其深邃的人文内涵,都有其特殊的魅力。
这就是我理解的剧作家郑朝阳,既体现了良好的文字修养,同时又切合当代观众的美学趣味,这是郑朝阳的剧作可以久远流传的两个最基本的因素。朝阳的多部剧作,从问世以来直到今天,一直生动地活在舞台上,恰逢她的剧本集问世,我祝贺她的成就,同时也希望朝阳在政务繁忙的间隙中,可以有部分的时间和精力,继续为我们这个缺少戏曲佳作的时代,源源不断地提供优秀的新作品。这是我个人的期待,同时我相信它也是观众的期待,是戏剧界的期待。
2012年10月
《洗心斋剧作选》由郑朝阳著,作者写剧本,除了十分注意人物情感处理的细腻生动,最突出的特点,就是对文字的敏感。越剧也包括很多地方剧的唱词道白,既要切合韵文的要求,合辙押韵,同时它又须保持如白居易诗歌那样让老妪能理解的民间风格,假如太过追求辞藻典丽,难免佶屈聱牙。以明白晓畅的质朴的白话写出诗意,用得着“看似平常却艰辛”那句套话,这是民间戏曲的优势,同时也是其最难克服逾越的难关。郑朝阳是少数自觉不自觉地写出了符合越剧剧本这一特定要求的少数的当代剧作家之一。
《洗心斋剧作选》适合戏剧爱好者阅读。
《洗心斋剧作选》由郑朝阳著,国营剧团只有极少数的新创剧目,能够在完成调演任务之后,还能够到城乡市场通过演出收回成本、创造利润的,而郑朝阳在她数量有限的剧作里,《官墙柳》《洗马桥》《木兰别传》《洗心记》这几个剧本都做到了,这确实是个很高的比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