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苹果
他的屋里挂着一帧少女的肖像。稚气未脱的脸上嵌着一对晶亮的眸子，一袭绿衣裹着青春的身体。画中的少女，走进画框的时候，正值十六岁的花季。这幅画展出时，他取名为《青苹果》。
十年前，他刚走出校门，当了中学美术教师，业余搞一些创作。那次为寻找理想中的模特儿，他费了一些功夫，都未如愿。她来到他身边，却是不经意的一瞥。
那天，上完课，他从教室走出来，正遇到她候在走廊里等她弟弟，他的眼睛一亮！
他做了她的弟弟——他的一个学生的工作，请这个高一的少女帮助他一起来完成预想中的创作。
可是，她是那么的腼腆、局促不安，来到他简陋的画室里，手都不知怎么放。他尽量以亲切的语气，温和的笑容，或者开点无伤大雅的玩笑，让她放松。
休息时，他给她讲达芬奇、罗丹、列宾，也讲徐悲鸿、林风眠、刘海粟，待一个暑假下来，她的画像贴满了画室的四壁。她或坐、或站，都很自然了。他们熟了，谈话也就无拘无束了。
有一次她翻过一本画册后问他，老师你画过人体吗？他说读大学时画过的。她又问他，为什么一定要画人体呢？他说，人是万物之灵长，人体是上帝的造物，人体上体现着许多美的原理，人体的节奏、韵律以及构造复杂性又令绘画者为之探索而着迷，所以画人体有时是训练造型技能的需要，更多的是出于对美的向往与热爱，特别是美丽的女人体……他讲得很动情，她听得认真而入神。
终于有一天，她对他说：“老师，如果你需要画人体，我也愿意的。”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澄明如水晶。当看到他沉默的时候，他清楚地看到有两朵红晕飞上了她洁白的脸颊。那时，不知为什么，他的脸也烫了。
后来，他始终抑制住内心的喜悦与憧憬而没有向她提出这样的要求。
好多年后，他常常问自己，这是为什么？但是，有一点他是明白的，对这样一位清明如水的姑娘，他的心里已生爱意，二十五岁的男人，梦中怎会不浮想联翩！而面对纯洁无瑕的维纳斯，他害怕青春的欲念稍一脱缰会玷污她的美丽。人应该是有所畏惧的，因为他确确实实地喜欢她，他作为老师只能把她当做他远在外地读书的小妹妹一样看待。他想人生许多美丽的梦，有些只能永远深藏在心中。
后来，她高中还未念完便随家人迁往南方的一个城市，渐渐地他与她也失去了联系。
十年后的某一天，他刚从外面回来就有人揿响了他家的门铃。开了c门，竟是她！她说是在商场玻璃门里看到马路上有个人挺像他，所以一路追来。
望着不期而至的她，他惊讶了！这是当年的她么？浓妆艳抹，佩金戴玉！坐定后，她娴熟地点燃了一支烟，用几句话，说完了自己的经历，声音里透着玩世不恭。
“大学没考取，在美院当了模特儿，认识了一个很有名气的画家，后来专门给他当模特儿。他有老婆，可是他说他爱我爱得发狂，要我跟他，我跟了他不到一年，他又有了新的女人，我骂他是骗子，他说他爱艺术就不能只爱一个女人，他给了我一笔钱，我们就分开了，后来我又成家了，再后来又分手了。现在是一个人，自由自在的……”
他悲哀地发现，那双曾令他着迷的眼睛不再如水晶了。他的喉咙被烟呛得一时说不出什么话了，而眼中却有了雾气。静默中，大家的视线都转向了墙上那幅《青苹果》，他说，我还记得你原先的模样，那样爱害羞。她笑了笑，用手在画布上轻轻抚摸了一下，说了声：“是吗？”
沉默了会儿，他指着《青苹果》说，一个人的过去，也是值得纪念的，你回去时带着它，好好保存起来好吗？她想了想，摇了摇头说，还是留在你这儿吧，以后有机会来，我还会看看过去的我和现在的你。
分别时，她指了指书桌上的玻璃板，问他要了一张相片，那是他抱着五岁女儿的合影，她说照片上的女孩很像她小时候的模样。是的，照片上的女孩有一双清澈无邪的眸子。
雨中，他送别了她。以后面对墙上的《青苹果》，他的思绪总是湿漉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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