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梦依旧》作者潘小松为中国社会科学院美国研究所的译审,大学读的是外文系,职业是从事美国社会文化研究。然而他更投入和更热衷的是“淘”各种各样的书,尤其是外文书,并且写作书话、随笔。二十年下来,他积聚了许多老书,也积聚了许多淘书的故事、读书的感想,写下许多关于书人书事的文字。作者很懂得书籍的形式之美,对书的品味极高,也很在意所写的文字。他的书话写得流畅、活泼、轻松、细腻,一本书,一个人,若干琐事,以及由这些琐事引发的感想,都十分有趣、动人,也可使人得到许多知识。本书收入作者的书话、随笔百余篇,初步分为“流年记书”、“读译随笔”、“作家书事”、“人、地、书”四类。
《书梦依旧》里汇集的是作者潘小松近十年在报刊上发表的关于书和作家轶事的文字。《书梦依旧》作者是一位职业文学翻译,因缘际会读过一些外国文学书籍,到过一些文学作品的原产地,他讲的故事对于闲了读读这本小册子的读者而言就不会显得那样生硬而隔靴。作者是一位喜欢淘旧书的人,关于书的文字是他自己比较得意的文字,做作的成分少一些。少年时代曾经做过作家梦,及长没有实现,作者因此把读过的外国作家轶事用轻松的母语随笔讲给不太习惯阅读外文的人听,全当是过一把当作家的干瘾。一个弄文字的人能够给语言艺术做的贡献并不多,作者自认能够贡献给散文的只有真实的性情,能够给予读者的是阅读时产生的闲适,舍此无他。
关于书的私房话
用这个题目恐怕要遭白眼,毕竟有点酸,自己都受不了。不过,有关书的,无论怎样酸,在我都不属于矫情;因为,我的喜欢书是真的。我常对爱人说,人总要有一样不太需要求助外力的爱好,比如钓鱼,比如抽烟。在我,这个爱好大概是玩书。我说玩书,而不说藏书或者读书,因为后两者仍然需要外力来完成。比如藏书。因为没有足够大的空间,我搜罗旧书进而藏之的乐趣大受影响。生活的空间毕竟不能完全像书库,因此只好割爱,把不太钟情的藏书请出去。这过程当然也有“挥泪对宫娥”的那一刻,也有事后悔之晚矣的哀叹,但多少年来仍旧这么做。再比如读书。读书需要心情和职业的逼迫,所以也不完全是自娱自乐。天下好书不多,人法眼的更少,视读书为享受那简直是很奢侈的念想了。然而,玩书就不同。你可以完全看不懂书的内容而不妨碍玩一本书,比如一本旧的阿拉伯文字典,一本在清朝河间府印的拉丁文汉文对照词典。再者,你可以完全不理会书里的东西而只欣赏书籍的装帧设计、纸张印刷、墨色深浅等等。把玩书时的手感犹如女孩子把玩时装时的手感,用料质地之类是也。一张发黄的藏书票会让你心仪,这个时候往往有初睹芳颜时的驿动;旧藏家的手泽简直就是美人顾盼了,这个时候就难把持,英雄本色略失,露出儿女弱点来。细一查出自名门,曾经倾城倾国,那你就准备拜倒吧。待价而沽的书贩子个个是媒婆兼老鸨,你就准备破财吧。
也有捡“漏”的时候。这是玩书的另一个乐趣。无意中以廉价买得好书,比如一块钱买一本原版精装有年头的惠特曼《草叶集》。藏书人的故事都是这样积累的。假如有一屋子书而没有这样的故事,那断称不上玩书,顶多是准备来填充空间或者打算开一个书店。还不能说开旧书店,旧书店是一定要有些掌故的,否则玩书的人不会经常去。想当年灯市口中国书店有一间专卖外文旧书的后屋,不买书也愿意时常去聊一聊,烤烤火炉。一个人玩旧书久了,总有一些卖书的朋友。这些朋友不属于同事同行朋友,也不是亲戚朋友,节假日少有一聚,但只要你是玩书的而又会卖点文稿,一定不会忘记讲他们的故事。隆福寺“中国书店”的王师傅那年年底彻底退休。他告诉我这个消息时我还没感觉怎样。敲这篇文章时突然想起我跟他居然也有近二十年的交情。记不清从他手里买过多少书了,只记得当年只花70块钱就能买一部同治版《说文段注》。也记不清自己卖过多少书给那家店,反正收书的常常是他。我家里保留的许多英文书都曾经过他的手,这大概是再好不过的纪念吧。
家里卫生间修防水,很多事情不能做,比如如厕要去楼下,洗澡要去堂子。唯有一件事是不受影响的,那就是把玩四壁的藏书。看看1904年版《简·爱》的插图把罗切斯特画成什么样子,比亚兹莱书籍装帧风格妙在哪里。居然家藏本有弗里德里克皇后的私人书信集。玩书有如集邮,一开始是摊子铺得很大,恨不得什么都有。久而久之,你就会觉得少而精才真正好玩。人弃我取,不怕人笑我无,很得意人羡我有。“我有一支芦笛,拿法国大元帅的手杖来我也不换!”玩书的人要有这样的诗人情怀。冬天的雪和秋天的落叶都是书籍很好的点缀。记得有一本原版《加拿大诗集》,封面就是一个衣着颜色鲜艳的女郎在落叶里读书的情形,很小资。我自己也有在新英格兰的雪天里在爱默生的故乡康科德读书的经历,雪花落在书页上装点了书,也给异国他乡孤寂的读书增添了些情趣。常说的贴近大自然都是些没有感觉的愿望。我想,与大自然真正的交流应该是雪花落在书页上那一刻完成的,因为你的心灵有感应。书本与人的感应交流大概也是这样完成的吧。
P3-5
假如一个作者不是一辈子只结一个集子,我觉得旧集再版时最好保留原作的文字风格。
因为,那是一个时间段里作者文字水准的印记。
一个文本所传递的信息可以增补,一个作者的文字风格却无从增补。
岁月流逝,一个人的文字风格也可能跟着流逝。旧作重印的意义因此彰显。
我们赶上一个信息充斥视野的年代;我们也赶上一个极不讲究文字表现美的时代。
信息充斥视野让我们觉得许多文本没有必要印刷出版:极不讲究文字关让我们怀念昔日美的文本,美的表达。
文本的被读者抛弃与否,我以为文字的表现关与否,是成因之一。
《书梦依旧》初版时,大家对阅读的理解,对旧书的态度,拿到今天来论,已经有很多让人怀念的成分了。这是再版的理由之一。
感谢郑勇先生和卫纯小友的雅意,《书梦依旧》因此少了更多被湮没的机会,得以“谬种流传”。我也因此可以告慰那不知名姓的忠实读者:你下次去南部非洲当鲁滨逊,记得带上新版本,把那本旧的留给我作纪念。
潘小松
2013年3月9日于小同文馆
人的阅读判断可依赖的东西有多少我很怀疑。一本好的书你有很多理由想推荐给同好,于是不免发许多议论,向人表示要推荐的书怎样怎样好,书评大概就是这样产生的。我之所以对阅读判断产生怀疑,是因为随着岁月的流逝,人们在阅读时所发的议论只显得空洞苍白,只有涉及书和作者的掌故那一部分对后来的阅读者还有些用处。我在编自己的这本小书时也有此感觉。每个时代都有好的书和优秀的作者,但自好的书和优秀的作者产生之后多少年里,阅读者对同一本书和同一个作者的评价却很不一样,甚至阅读者自己在不同时期对一本书和一个作者的评价也不一样。阅读理性的不可靠于此可见一斑。那么,可靠的是什么呢?答日:是一本书产生的背景,一个作者成长的过程。哪怕记忆和史料不十分精确,只要符合常识判断,这样的故事还是可以读的。关于书籍和作家的掌故始终有人看,原因就在常识有永恒的魅力。我自己的文学知识很多就来自这样的掌故书,多少年来证明如此得来的知识不虚。
关于书和作家的故事看多了,自己也就想挤到这个队伍里去。阴错阳差,写作的队伍始终没有跟上,文学翻译的队伍倒是进了半个身子。三流的作家也是要有作品的,否则不能称作家。如此,我倒是有译品证明自己可以当三流的翻译家,至少数量是够了的。既然创作和翻译都算不上一流,我于是留心是不是可以从事评论工作,或者从事文学研究和文学史的编撰什么的。结果发现,我并做不了那样严肃的工作。因为,在我这里,文学始终是趣味范畴内的事情,与理论相去甚远。我只对书和作家的故事感兴趣。好在旁门左道什么时代都不曾彻底消灭。我于是抛弃了文学的康庄大道,而走进了书的掌故和作家轶事之类的羊肠小道。假如读者还是从一部分文章里读出文学的味道,那是我那一阶段努力上进留下的影子,证明我也不是自甘堕落,实在是天分不够愚顽不化。好在我对于书籍向来是虔诚的,并不曾玩书不恭。回过头来看,关于书的那一部分文字是结集子的真正理由,舍此无它。很多文字之所以产生,是因为同好里有不读西文而对西书感兴趣者。西书而掌故,笔者因此受到鼓励写到今天。
怂恿我结集的编辑一再表示前言后记里涉及其名“万望删除”,我照办了。然而,我仍要用最后的机会表示谢意。集子里有不妥处责任在我,望方家识者指点。
潘小松
2006年3月中旬于宣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