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以建筑专业知识介绍、游记探寻散文、图片相结合的形式,围绕重庆开埠时期到建国初期的31个优秀历史文化建筑、遗迹展开,涉及建筑知识、历史文化及个人感受,旨在带领读者追寻历史、探访富有地域特色的重庆历史建筑现状,唤醒人们对濒于消失的建筑遗迹的关注,同时以此含蓄的宣传具有重庆特色的地域文化。不同于简单的建筑画册,又区别于一般意义上的寻城记,是建筑文化与历史人文的结合,不同风格的建筑摄影丰富文章美感,富有思想意义的散文提升建筑欣赏格调,可以成为建筑专业人士参考读物,亦适合普通读者休闲阅读,同时对关心历史、建筑的大中学生也是一次知识普及。
建筑是凝固的音乐,更是凝固的历史。已经和濒临消失的青砖旧瓦,封藏着不为大多数人所知的属于重庆的另一面:优雅而沧桑,古典而时尚。本书将带领读者追寻31个从开埠时期到新中国成立初期的富有重庆地域特色的近现代优秀建筑,在建筑知识与历史文化中华丽穿梭,在叩问城市文脉发展何去何从之时,留给读者更多超乎建筑本身的思考。
小面包车在夏季葱郁的南山半山腰上的鸡冠石小镇盘山公路上飞驰,两侧浓密的行道树遮住了远望的视线,无数个拐弯,无数的乡野小屋在眼前急速掠过,人在车中仿佛要飞出去一般,突然,一个急速的刹车——没有路了,司机头也不回地说:到了。青砖旧瓦冷清寂寞悄然无声,犹如从天而降,横在面前,似乎为了今日的相逢,它早已守候近百年。
从没有靠近过它,却如此的熟悉它。它折服人心的美早就是一个传说,即便是灾难性的大火也不忍损伤它的美丽,反而在残缺之中赋予了它沧桑之美。下车整整衣冠,我以郑重心情去迎接这即将洗涤心境的教堂建筑,它的美庄重而神圣,不容亵渎。
入口处是依山就势的侧门,曲线起伏,形如女性柔曼的袍袖,又正如圣母缓缓伸展开的双臂呼唤迷途的羔羊人怀。青灰的砖墙刻着金色的箴言,是关于生命与爱的柔声呓语。山风拂过树林,石院墙四周燕子飞过,鸟鸣啁啾。
通往教堂内的铁花小门咣当一闭,人世的纷繁芜杂就远远地落在了青山之外,红尘之念在这山间古教堂里暂时被遗忘,宗教和自然在这里契合得无比和谐,以宁静的力量安抚每一颗浮躁不安的心灵,在肃穆沉寂之中为凡夫俗子找到一个坦然面对自己魂灵、默默倾吐内心所想的安全之所在。圣母的殿堂足够大,装得下你我升斗小民卑微的烦忧……
从侧门而人,左侧墙边有块神甫的墓碑,有法文有中文,字迹漫漶,依稀还辨认得出一些笔画。再过去是看门人居住的屋子,高大的拱门,室内宽敞,通风采光极好。他不是教徒,很冷漠,可能是长久的山居生活让他习惯了孤单和不被人打扰,他不是很愿和人交流。右边是圣母洞,传闻圣母玛利亚曾显圣于山中,因山为慈母山,原名培德堂的教堂2003年遂被命名为慈母堂。洞中圣母塑像端庄安详,身披蓝袍,赤足踏着星辰抱圣子而降。显然是后期制作,并且是从拉斐尔《西斯廷圣母》画像脱化而来,眼眸尚得其神,保留了普通母亲对爱子担负殉身救世使命的不安与迷茫。
教堂仿罗马式风格修筑,平面呈拉丁十字形,整个建筑形态象征着钉死耶稣的十字架,有深厚的宗教意义。教堂占地3420平米,视野所及规模宏大,经堂正面是连绵不断的空券廊,静谧幽深,柱与柱之间相互呼应,具有丰富的光影变化效果和韵律,寂静无人之时行走其间犹如梦幻,分辨不清置身何时何处。
位于经堂正前方是平坦开阔的圣母广场,可以俯瞰长江水奔腾激荡,广场正中地台上竖立着石制十字架,遇有重大宗教活动的时候现场应该非常壮观。罗马式建筑特有的厚重和牢不可破的坚固感让广场在宏伟中衍生出一派威严,仿佛告诉世人,这不是哥特式飞天通灵演奏的天国旋律,这就是圣主感召凡夫俗子的人间殿堂,凛然不可侵犯。
多年前作为天主教神职人员培训中心的慈母山修院先后培养了300多名学生,自教堂建立以来这里共走出了80多位神甫。这些从教友中精心挑选的修生要经历小修院、中修院、大修院的严格培训才可能成为合格的神职人员,前后大概需要14年的时间,相当于大学专科以上的教育体系了。教堂用于宗教活动和学习的教堂、讲经堂等全部房间有80多个,沿券廊而设,一间间看去仿佛是迷宫。不管极盛时期有过多少人在教堂修行,这里应该始终和热闹无缘,身披黑白教袍的神甫、修女只是手挂念珠,默念玫瑰经、划着十字悄然踯躅于长廊上拘谨的孤独人形而已。
教堂是殖民时代外国人进行文化输导的工具,教堂的大修院院长从法国人戈蒂延到杜若瑟、沙方济,换了一个又一个,他们的修为与德行如今都是浩如烟海的宗教卷帙中难得考证的信息资料,他们为信仰也好,为自己的国家利益也罢,不管出于什么动机与原因来到中国传教,我们所能看到的是一切野心和阴谋都没有抵得过时间的冲刷,多年之后变得苍白无力,没有留下任何深刻的痕迹,没人记得住,没人想得起。只有信仰本身,它原本就是无国界的,只要能拯救罪恶,纯净心灵,就是善果,就为人本性所接受。所以,最后留下可与时间抗衡的是看似无形无色空洞抽象的信仰,以及信仰的寄托所——教堂建筑。
解放之际,教区主教尚维菩将全部资金转往香港,遣散了修女、修生,教堂逐渐归为沉静, “文革”时期更沦为农民聚居杂处之所,一场熏制烧腊引发的大火几乎将教堂毁于火海。幸好这青砖砌就的巨大双层券柱耐火,勉强得以保存下来,修复之时不加讳饰,长久地将火灾现场保留下来,廊脚碳化的窗棂依旧让人触目惊心,高大的穹隆划破天际,表现的是巨大的悲怆和梦魇的主题。
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景象,我被深深震撼,这个与残缺和痛苦相关的场景甚至进入我的梦境,有种难以言喻、近乎于悲壮的忧伤与阴郁。这巨大的连环券柱诠释的不只是一场火灾,它似乎包含着更为深刻而痛苦的哲学命题,关于时光,关于永恒,关于生死。
我,在这深刻的梦境之中不过是万丈红尘中一只不知痛痒的蝼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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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前的初冬,无意识地贴近一处被这个城市遗忘掉的地方——北碚夏坝,抗战时期复旦大学旧址所在地。从登辉堂到孙寒冰墓,寂静冷清中隐隐透露着这座城市经历的一段不可磨灭的过去。我在那些全然不同于当下设计风格的简朴礼堂、教学楼、宿舍周围停留了很长时间,尘灰满布中我相信掩埋了许多难以言说的故事,从别处迁来的教授墓和从乡民猪栏里找到的(《复旦大学师生罹难碑记》记载下了属于这个城市独有的深刻的细节,但这一切似乎随着时光的流逝正逐渐被淡忘,当年的怆痛留给了当年的人们,“中国的悲怆永沉在我心底”(林徽因·《哭三弟恒》),如果没有那些个作为见证的几间房舍,教科书上也罕有提及的文字,这段历史不会在后来者脑海中留下多少印象。从那个时侯开始,许多隐藏在城市角落里的重要遗迹开始进入我的视野,重庆太多昔日的过往依附在这些微弱而转眼将逝的青砖旧瓦之上,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闪烁着触动人心的微光。
两年后顺道经过宜宾,在一个叫李庄的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我触摸到了中国建筑之魂,以梁思成、林徽因为代表的营造学社的建筑设计工作者们以惊人的毅力克服了重重困难,完成了《中国建筑史》的编撰,同时梁思成先生还以超越国界的气度与胸怀在抗战快结束的时候带着学生莫宗江、陈明达等人绘出日本京都、奈良的精确坐标地图赶到重庆交与盟军指挥部,希望美军在轰炸日本时避开这两座留存了大量中式传统建筑的古都,使得这些东方人共同传统智慧的结晶最终得以保全。获悉这一切我禁不住一直想追问,是什么样的力量可以让人忘却生活的悲苦,忘却民族仇恨,去为之慷慨地付出?毫无疑问,建筑,作为历史与文明的见证,成为了其中最激动人心的力量。
重庆,这座我生活了十四年的城市,比起生养我十八年的故乡却更让我熟悉。多年来,走过许多的城市,看遍北京、南京、上海、厦门、青岛、昆明的无数建筑,深深感到曾经驻留在这个城市土地上标志着不同时代人们生活足印的屋宇房舍和那些看似遥远的城市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抗战、移民,两个注定在重庆城市发展过程中深深镌刻的词语将来自他方的风潮逆着长江水而来,扎根于这无限江山。千年的文化,百年的传统在当年与之相伴的人们早已风流云散之际,只有那些古老的建筑保存下来,记载着关于这座城市遥远的记忆。
写下这本书最初缘由只是希望在众多老建筑濒临消亡之时,以自己的双眼和心灵感受留存下一点痕迹,使得这些珍贵的历史痕迹多年之后还可以寻觅到吉光片羽。随着自己对历史文化建筑情感的一点点加深,融入了一些浅薄的见识,愿与热爱着这个城市与建筑的人们共享。
舒莺
二〇一〇年三月于重庆北碚·杏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