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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放羊的女人/中国当代西部文学文库
分类 文学艺术-文学-中国文学
作者 漠月
出版社 宁夏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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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试读章节

说是湖,其实并无水,那番大水汤汤的情景便不存在。湖道,周围的牧人都这么叫,却是由来已久。早的时候居多,等到进入秋季,才有难得的几场雨,湖道里就开始湿润起来,草根紧接着活了,茵茵的青绿泛开,然后就是连片的芦草。草深的地方,能齐了人的腰,一群羊走进去,霎时不见了踪影,倒像是草把羊给吃掉了。

草是命根子。

在沙漠牧区,这样的湖道并不多见。靠天放牧,逐草而居,牧人便将湖道看得珍重。只要有草在秋天的湖道里荡漾,牲畜过渡寒冷漫长的冬春不愁温饱,牧人的日子就能过得很消闲。湖道好比是城里人开办的银行,那一排排随风涌动的草就是大票子。这真是上苍恩赐的,说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也不为错。牧人就依傍着这湖道,活了一生一世。

八月将尽,天高云淡。湖道里的草开始泛黄,一天脱去一层绿。秋风中浮荡的草一波一折,花白的芦穗本是昂扬着的,这时也变得谦和了,不停地点头哈腰。草香四处飘溢,醉透了一道道沙梁。眼下的这个湖道,按居住习惯就近划给了相邻的两家牧人。两家牧人恪守着古老的传统,谁也不会偷着去先动湖道里的一根草。谁若先动了,一根草就会把这个人压得一生都翻不起身。一根草有如此巨大的重量,城里人无论如何是想不到的。其实,这两家牧人早就等急了,把镰刀都磨过好几遍了。终于,天上传来了一声“嘎咕”。大雁是在夜间飞过湖道上空的,这一声“嘎咕”,让牧人彻夜不眠。第二天,湖道的东西两头悄然地支起了两顶帐篷,又悄然地升起两缕炊烟。

正午的时候,阳光无遮无拦地照射着草浪中的两张脊背。两张脊背让稠密的草浪隔开,一起一伏的,晃动得很有节奏。草香里混合着人身上的汗味,渐渐地浓酽起来。两边的打草人虽离得远,却是头顶着头,乍一看就像两只在草浪里潜行的野兽,正蓄意地接近对方。两边的打草人还没搭过一句话,只听见刷刷刷,镰刀飞舞,阳光在刀刃上刺眼地一闪又一闪,挟起阵阵灼热扎进草浪里。镰刀很烫,刀刃扎进草根的瞬间,草被烫疼了似的剧烈颤抖。只要一开割,一切都变得单纯了,打草人眼里就剩下齐刷刷硬扎扎的草。都抢着多出草,便心照不宣地展开竞争,暗暗地攒着劲,屁股后面像有一群狼追赶着。两个人在沉默中爆发出来的力量,有一种令人惊叹的坚韧。

他们打掉了几档子又宽又稠的草。大片的草根在湖道里挺立着,人的秃脑袋一样袒露出青湛湛的头皮,还有无数被踩死或让镰刀拦腰斩断的蚂蚱之类的草虫儿。湖道里开始一片狼藉。再接下去,两个打草人实力上的差异就显现了出来。湖道里的两个草垛,都在一日高过一日,却分明是东边的那个大出许多,西边的那个小下许多。说得难堪一些,西边的那个草垛像个鸡窝。一大一小两个草垛自然是沉默着的,它们不能垛到一起去,如果能够垛到一起去,就很巍峨了,会像一座山头那样地雄踞在湖道里。它们不能垛到一起去,这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秋日渐短。每逢夕阳西下,湖道里一片幽暗。巨大的阴影水般漫漶而至,遮蔽了支起在沙梁之上的两顶帐篷,如果没有炊烟升起,可以将它们想象成两颗没有任何生命信息的石头。那两个草垛反倒在朦胧的夜色里变得很温馨,仿佛两只栖息安睡的鸟,夜的秋风拂过,草梢子像鸟的羽毛在轻柔地波动。

东边的帐篷里,亮子咕咚咕咚灌下去早就凉好的一壶茶水,肺腑立时通透清爽,没去了多半的疲累,从头到脚都很舒坦。亮子一声叫唤:娶了个……娶了个啥?后面的词颓然地噎了回去,扭头四处张望,竞莫名其妙地紧张了起来。进湖道半个月不曾说过话,这可嗓子一声喊,把自己着实吓了一跳。人要是这么长久地不说话,没准就真的变成哑巴了,亮子这样想。西边的那顶帐篷里悄无声息,没有升起晚炊的烟火,真的跟石头一样。往日这时辰,那边早已燃起一堆火,帐篷像个灯笼透着光亮。亮子也没了做饭的心思,躺到羊毛毡上点了烟抽,心里仍旧乱哄哄地无法入睡。翻腾了一阵后,亮子光着膀子和脚板走出帐篷,晚间的沙地柔软中透出~丝温热,搓得脚板酥痒,宛若一只小手儿轻轻地抠着。亮子又忍不住瞄那西边的帐篷。那顶帐篷很旧了,有烟熏过的黑渍,有雨水淋下的黄斑,还缀着几块刺眼的补丁,大白天看上去,像是一颗有毒的花蘑菇。

罗罗还没有走出湖道。

罗罗起早贪黑,为的是让自家的草垛更大些。可罗罗是个女子,力气毕竟有限,十天八天还行,时间一长就跟不上趟了,怎能比得过亮子呢?亮子想,罗罗你能把草垛弄得比我的还大,那才叫日怪呢。你把草垛弄得比我的还大,我就没脸了。黑暗中,亮子自信地背着手,不出声地笑一笑。他不明白自己咋就没了睡意,打了一天的草,腰杆子仍然硬着。亮子往湖道走去,他想乘着这股心劲儿,把天黑前割倒的草码到草垛上去。这样的草垛到了冬天也会绿着,羊吃了肯上膘,不比那娇贵得让人伺候的高梁和包谷差。羊就该吃这样的草,而不是吃那高梁和包谷,草才是羊的粮食。

不知不觉,亮子两只瓷实的脚板踏过草根,离罗罗很近了。亮子越过自己的那个大草垛,他把码草的事给忘了。刷刷刷的打草声和罗罗的喘气声,在夜幕下响得异常清晰,终于把亮子牵扯了过去。亮子像是无法抗拒,只有乖乖地走。夜还不是很深很黑,虚弱的星光在罗罗的镰刀上摇曳着,像一滴一滴的水。星光下的镰刀是冰冷的,裹了一层幽幽的寒气。亮子离罗罗很近了,在只有一步远的地方站住,把几束坚硬的草根踏进了沙地里,他都没有感觉到疼痛。亮子就居高临下地看着罗罗。罗罗弯着腰,屁股撅得老高,像一只母羊吭哧吭哧地嚼着眼前的草,饿极了的模样。罗罗身上的汗褂儿滑脱了,一大截皮肉露在背处,浑圆而饱满,这是一个女子熟透了的腰条儿。那腰条儿真是很白,白花花地闪着亮,褪去皮的锁阳一般,水光四射,柔嫩而新鲜。亮子就被狠狠地蜇了一下,眼前恍惚着一片雾似的,整个的人都晃了几晃。

P1-3

后记

贺兰山以西

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正好下了今年入冬后的第一场雪。

雪花稀疏而轻飘,还来不及落到地面上就化成了一滴水,很快了无痕迹。不过,贺兰山上却有另一番景致,山头戴上了小小的雪帽,那么的宁静和肃然,山脚下是差不多已成废墟的西夏王陵和明代长城。银装素裹是谈不上的,暖冬的天气预示着紧随其后的春天和夏天仍然是干旱的季节。事实上,这样的干旱已经延续许多年,人们早已司空见惯了。大旱望云霓,我相信这只是我的父辈兄长们曾经的举止。他们每天早晨走出屋子,第一件事情就是抬头看天,是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庄重,原始而又自然,这是对上苍的敬畏,也因此有着宗教的色彩。然后,他们才小心翼翼地走向旁边的羊圈或者驼圈,让困了一晚的羊群或者驼群向着草滩、湖道和沙漠深处而去。羊群或者驼群的后面,行走着我的父辈兄长们,他们沉默无语,往往一整天都说不上一句话,脸上也看不出喜怒哀乐,像一颗缓缓蠕动的石头。但是,在他们饱经沧桑的心里,却澎湃着善良、豁达和苦难交织的情感,一旦被烈酒引诱和激发了,就能够在瞬间流淌出音乐、歌声和舞蹈。

我指的是贺兰山以西的阿拉善。

我在几年前写的一篇小说里这样描述过:“一山之隔,两个世界,山是岳飞《满江红》里的那个贺兰山。那里是阿拉善高原,是西部的西部,有二十七万平方公里,其中三分之二是沙漠,人口仅有十七万,蒙汉杂居,两种语言,盛产民间歌手和酒鬼。”是的,单就地理而言,我这样说也许并没有错,窃以为概括得还挺精到。如果上升到人文关怀的层面,是远远不够的,甚至是无知的,是对生于斯长于斯的家乡的一种伤害。我对自己的这种无知深感歉疚,一时又难以寻找到弥补的方式。有一段时间,我的文学创作开始发生游离,试图写一些关于城市生活的小说,却都很不像样子,自己都羞于说出口。这又给了我一个重要的启示,我只能属于贺兰山以西的阿拉善,属于那里的草原和沙漠,无论我走到哪里,无论我走了多远。假如我的小说中缺少了草原、沙漠、羊群、驼群这些最基本的元素,我必将寸步难行,一事无成。当然,这其中不能没有人的参与,也就是我的父辈兄长们,包括女人和孩子。于是,也才有了近期的《青草如玉》《大草垛》《许女的婚事》,包括被《十月》相中的《冬日》《秋夜》和《大水》等一系列中短篇小说。我的小说一开始就被故乡情结和恋土情结笼罩着,始终无法摆脱,以至如影随形。也有评论家对我这种创作倾向提出了善意的批评,认为长此以往,作品会少了大气和厚重。我在十分真诚地接受批评和表示感谢的同时,内心却在有些无奈地替自己辩解。实在是没有办法,我已经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人了,在十余年的写作经历中,在百余万字的作品白纸黑字地落定的时候,情感因素和精神向度也随之而确定。再说,没有贺兰山以西的阿拉善,就没有我现在的文学创作和收获。

就写作来说,我无疑是慢手中的慢手,一年大概不会超过十万字,却将更多的时间消耗在了酒场上。我也曾经对自己的这种懒惰有过自责,但当那悠扬温婉的蒙古民歌响起,我的意识会完全脱离文学的轨道,随着歌声情不自禁地八方游走,像一个骑在马背或者驼背上,在草原和沙漠里游荡的浪子,没有目的没有终极。我迷恋这样的生活,这远比城市给予我的一切有吸引力得多。然而,人毕竟又是现实的,作家也不例外,必须回到现实中来。这其实是一个遁词,尤其对我这样懒惰的又才气不足的“作家”而言。我敬佩的青年作家石舒清此前还写过一篇关于我的印象记,文章的题目就叫《行走的骆驼》,同是宁夏青年作家的金瓯则直呼我为“老骆驼”,然后是一番戏说和调侃。他们对我有如此相似的印象和认同,真的让我很感动,也很鞭策。不怕慢就怕站,因为我不是靠那种奇巧而飘逸的想象力进行写作的人,尽管我深知想象力对一个成功的作家会意味着什么,有如一架马车上高速旋转的轮子。我也相信有不少作家是靠自己的经历和记忆写作的,也毫不怀疑这样的文学命题:现实就是记忆。

我生长在贺兰山以西的阿拉善,到考上大学前的十六年里没有离开过一步,大学毕业后又返回家乡,一边工作一边静悄悄地开始了我的文学之旅。二十四岁才发表了小说处女作《苍海》,是一个短篇,写的就是自己少年时期在沙漠里的一段经历,有伤感有向往,却少有思想,模仿的痕迹很重,却奠定了我对文学的执著,从此欲罢不能。我真正的文学起步大概始于新世纪之初的2001年,那时我刚从鲁迅文学院作家班学习回来,连续发表了几篇产生一定影响的短篇小说《湖道》《锁阳》《放羊的女人》等,被几家选刊和选本竞相转载得“一塌糊涂”,得了几个文学奖,上了中国小说学会的年度排行榜,其中的一篇还被北京一家文化传媒公司买断电影改编权。而我所有的小说,无一不是叙写家乡阿拉善的,经历和记忆中的人和事,成为我写作每一篇小说的动力,似乎与想象力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甚至与时代也没有太多的瓜葛,至少我自己是这样认为的。我的父辈兄长们长期以来就那样生活着,在天苍野茫中,在严酷的环境里,是那么的善良而大度,那么的无怨无悔,从而消弭了不期而至的天灾人祸带来的焦虑和隐痛。因为他们更多的是感知到了自然的强大和神奇,否则他们难以生存下去。青年评论家李建军最近说过这样一句话:一个真正有良知的作家,就应该站出来顽强地捍卫自己的记忆能力和叙说的激情,勇敢无悔地关注表象背后那些卑微者的叹息、无奈、委屈,甚至死亡。这句话给我的震动很大,让我思考了很长时间。

人性是一个宏大的主题,更是一个难以企及的高度,正是它那神性的光芒,让作家在仰视中试图接近,而且乐此不疲。关于小说,美国南方作家尤多拉·韦尔蒂说:“通过回忆把生活变成艺术,使时间把它夺走的一切归还给人。”我是暗自窃喜的,它在一定程度上打消了我的顾虑,也许我在文学创作的道路上还能再走出去一步或者半步(其实,即使是半步,都是那么艰难,我甚至有一种绝望感)。窃喜是一回事,保持高度的警觉和清醒更是必要的。经历和记忆的库存一旦枯竭了怎么办?靠想象力吗?那么你的想象力又从哪里来?想来想去,我以为只有两条,一是学养的储备和提升,向前辈和大师学习;一是回到生活中去,生活远比文学要丰富得多得多,那里有源头活水。这说明我从骨子里就是一个很传统的人。

哦,贺兰山以西,天苍野茫的阿拉善大高原。

崇高与悲情同在的我的家乡。

目录

有关漠月(代序)/石舒清

湖道/001

父亲与驼/011

放羊的女人/024

暖/038

秋夜/053

冬日/069

大水/085

菜园/098

白狐/110

草的诗意/119

搭救/133

荒地/144

挽歌/156

沙枣花开五月天/170

墙上的裂缝/181

人亲/194

老家的二爹/203

老师/214

打井/233

透明的石头/247

大草垛/259

西部西部/274

贺兰山以西(代后记)/287

序言

有关漠月

石舒清

漠月的故事

我和漠月在同一个单位工作近十年了,忽然觉得如果有人让我讲讲漠月,我会讲不出什么来。我发现漠月是一个没多少故事可讲的人。有些人你一旦想起来,总会给你一种蠢蠢作动不得安宁的印象,有些人却给你一种守静的印象,漠月给我的印象是后一种的。我有幸搞专业写作,因此单位上不多去,偶或去了,总是能看到漠月,他的办公室正对着楼道口。办公室的门总不能关紧着的,连虚掩着也不好,只得敞着,这样就可见漠月趴在他的办公桌上做什么。很重沉的一个身子,似乎一旦坐稳了就不想再起来。他倒不是很专注,有时候我觉得他似乎在出神。楼道里上下来去着人,有喧哗声,但漠月是极少侧头一顾的。那时候他们几个人共用着一个办公室,漠月的办公桌正好是靠着一面墙的,这真是再合意不过,使得漠月可以面墙而坐。有人来办公室,也大多是和另外的人谈话交流,漠月还是同坐在他的地方,不多回头的。

刚开始见漠月这样,会觉到一些生硬和不自在,但现在相互间熟悉了,就觉得漠月所以如此,既不是出于傲慢(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傲慢的人),也不是由于他生性拘束,而只是他的一种方式罢了,这种方式于他是最为自然的。如果让他见人就拉手,就拍肩,就忽然间亲得不行,这于他为难,于别人大概也会更加的不自在吧。能赢得我的理解和赞同。

漠月,一个看起来没有故事的人,有多少丰富而又深情的故事细浪那样翻腾在他的心里?

最初的记忆

此前我肯定见过漠月的,但他留给我的第一印象却似乎是在1999年,这个想来也是有点意思的。

其时我刚从鲁迅文学院上学回来,拖着个大包在街上走,就碰到漠月。正值午饭时候,就被他邀到一家餐馆里去吃饭。吃饭总是要说些话的,记得我们也说了点什么。其实我和漠月在性格上有着一些相近的地方,都不是很善于应酬。这样性格的人遇到一起,也容易心生默契,互相间多有理解和体谅。因此那一顿饭吃过很多年了,我还能清楚地记得。

漠月是一个仁厚宽和的人,是饥困时刻,把一个馒头一分为二,将那多一半分给你吃的人;是一件厚诚的旧棉袄,你冷了可以穿上,热了脱下来放过一边,却不必过多致意的人,这就是漠月给我的最初感觉。许多年下来,虽然交往不多,但我的这一感觉还是没有变化,反而是愈益得到肯定。漠月就像一件老棉袄,面子似乎有些凉意,不让人觉得熟亲,里头却是诚心诚意暖和着的。

记忆片断(一)

我家在银川新市区,到单位须坐公交车。一次从单位回家,见漠月也坐在车上,于是扬手打一个招呼。一会儿,他身边的人下车去了,我就赶过去与他坐在一起,他给我笑一笑,说是去宁夏大学(他的母校)看一个人,这一句过后,记得我们再没有说过什么。觉得这一段走得熟惯的路突然间漫长了起来。直到漠月下车,我们也没有再说什么。

我看着他下车,走入人群里去了。我就想,他专程地来看一个人,那么见到那个他看的人后,他们之间能说出多少话来呢?

不足挂齿的一件事,却使我在写这篇短文时,很容易地就想了起来。

记忆片断(二)

漠月是极少说什么大话的,也好像不大容易激动得起来。但是有一次不知源于什么事,他却很有些感慨地说到两句古诗,说到那两句古诗境界的雄大神妙。

两句古诗是: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于是后来每见到这两句古诗时,我都会不期然地想起漠月来,偶尔看到在某种状态中的漠月,也会使我忽然地想起这两句古诗。

记忆片断(三)

群聚的时候,开会的时候,人们的样子看起来会是有些意思的。在这样的时候,人们容易失态,容易忘形,容易变得连自己也不认识。

在一次会议上,很觉得无聊,于是就暗暗观察起一个个会议人物来,那真是形形色色的面目,好像处在各种不同的梦境中。这时候陈继明让我看漠月,我就看。漠月好像并不在睡梦中。陈继明就说了一句让我记下来的话,他说漠月这家伙,还是厉害呢。这种厉害,指的是漠月没有忘形吗?

然而当时在那么多昏昏欲睡的面孔中间,漠月给我的印象是有些深刻的。

对酒当歌

其实漠月还是很有意思的一个人,有时甚至显得稚拙可爱。但这需要他喝一点酒才能显现出来。漠月是能喝酒的人。《朔方》编辑部有几个颇为善饮者,漠月是其中的一个主力。听说他们喝酒时是需换大杯的。酒喝到一定的份上,如果有人鼓动,漠月就会大方地立起来唱上一曲。漠月虽是汉人,但生长于内蒙古,因此一旦乘兴高歌,便很有着蒙古人的豪放与深情,所唱也多是蒙古歌曲。漠月的歌声算不得很出色,打动人的是他唱歌时的那副神态,沉溺又旷远,诚挚复浓烈,就像一个微醺的人打出来的一连串心满意足的饱嗝。我想那一时刻,即使真有一个歌手在场,大家也宁愿听漠月而不听他的。

但漠月的能喝酒也给他带来了不少的麻烦,譬如一些集会上,有人姗姗地来敬酒,漠月这一桌的人就会推举漠月代表大家来接受敬酒。前两天还有过一遭的,单位一人娶媳妇设宴席,新郎新娘来我们这一桌敬酒时,漠月就被大家抬举了起来。其时漠月已喝了不少,脸上已颇有酒意。他端起两只满盈的酒杯向一对新人说:“我不会说话,就会喝酒。”于是在一片喝彩声里将两杯酒一饮而尽,可能是喝彩声使他的豪情一路升腾了起来,他近乎自投罗网地说:“你们的意思是我再喝两杯?”这样的话一出口,两只被他喝空的杯子很快地就又满溢起来。喝完这两杯酒,像脱口而出那样,漠月说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话,这样的话愈是被漠月这样的人说出,愈是显得有意思有味道,真是给大家带来了不少的快乐。惜乎不能录在这里。

因此漠月虽然不多话,也不多与人交往,但他与大家的关系还是很不错的,我就听单位的不少人说到漠月,那完全是说到自家兄弟一样的口气。

漠月的小说

漠月的小说已有许多明显的成绩在那里,是用不着我多说什么了。他的短篇小说《湖道》和《放羊的女人》曾占据中国小说学会和中国当代最新文学作品排行榜榜首,不光是对他个人,对整个宁夏的文学创作也是有着相当的激励作用。

但我认真看漠月的小说,却是自他的《夜走十三道梁》始。当时拿回新出版的《朔方》来,信手翻着,很快就被漠月的这篇小说吸引住,结果吃饭时还不能歇手。从这篇小说我看出了漠月对艺术分寸的精到把握和相当扎实的叙述功力。我觉得漠月的写作是一种气定神闲更为自信的写作,就像从一口大缸里一瓢一瓢地往外舀水那样,虽是徐徐地舀个不停,缸里的水却总是不见其少,像暗通着一个源泉似的。其实漠月也真是有着一个源泉的,这就是生他养他的西部阿拉善。他的笔好像从未离开过那里,其实不是不离开,而是无法离开,是一种相互的牵扯和强烈的被吸引,就像丢了心爱之物的人,总是盘桓原地,总是寻寻觅觅。另外漠月的小说能给予人这样的印象,我觉得,也与他这个人有关,我一直认为,写作就是写自己,写自己的经验与认识,写自己的性情和主张,什么钥匙开什么锁,什么样的人就作什么样的文,这个是假不过去,也勉强不得的。读着漠月的小说,我一再觉得他的小说与他之间,总是有着某种不可言说却可神会的一致性。

一个人不论写多少文字,换多少手法,归拢到一起看,大致上也只是一种风貌,限制造就了风格,漠月也莫能外。漠月的小说看多了,就会发现有这样一个特点,他似乎不大情愿写到一个具体的人,似乎不愿意使他的人物有一个名字。因此在他的小说里,出现的人物多是男人、女人、老人、儿子、小孙子,等等这样一些显得笼统的称呼,但真正写起来,又把这样一个个无名无姓的人写得真切可感,如在眼前。这样一种写法如若出自无意,则是很有意味很值得探究的。同样不愿意给他的人物起名字的西部作家还有一个红柯,但红柯与漠月的风格是很不一样的,漠月也写意,比较于红柯,却是写实得多了。

于是在漠月的小说里,我们总是那么的容易看到一群近乎于无名无姓的人,一群容易被忽略的人,一群在漫漫的岁月里难得被关注的人,却是那样坚韧而又深情地生息在一片寂寞的土地上。

是否正是这一点触动了作家?这个其实是不可说的,即使漠月自己也未必说得清楚,好在他已经这样子做了。

自从看过《夜走十三道梁》后,我就开始关注起漠月的小说来。我觉得他的小说在他特有的静缓绵密的叙述中体现着一种难度,看起来闲庭信步,看起来无心插柳,但正如他在短篇小说《大水》中对天空的描述那样: “乌青的云层正在淡化,这时也变得轻薄了,大片的天空是瓦蓝瓦蓝的那种,洁净得一尘不染,又深邃得令人心悸。”

是的,诡谲的云层淡化到一尘不染时,会显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深邃来,这是我所向往的艺术境界,也正是漠月的一部分优秀的小说给予我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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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月,1962年2月出生于内蒙古阿拉善,1982年7月毕业于宁夏大学政治系,从事过教师、秘书、记者、编辑等职业。20世纪80年代末开始文学创作,至今发表作品逾百万字,入选过中国小说学会和中国当代最新文学作品排行榜,连续四届获宁夏文学艺术奖,以及《小说选刊》优秀作品奖、《十月》优秀作品奖、《十月》文学奖等,部分作品被翻译成多种文字介绍到国外。入选宁夏自治区“313人才工程”,以及《中国西部现代文学史》。中国作家会员,宁夏文联委员,一级作家,《朔方》常务副主编。《放羊的女人》就是由他所著,收录其短篇小说23篇,包括:《父亲与驼》、《沙枣花开五月天》、《草的诗意》等。

《放羊的女人》是“中国当代西部文学文库”之一,由宁夏人民出版社出版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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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当代西部文学文库”之一的《放羊的女人》收录中国作家会员、宁夏文联委员、一级作家漠月的短篇小说23篇。其中,《湖道》和《放羊的女人》曾占据中国小说学会和中国当代最新文学作品排行榜榜首,不光是对他个人,对整个宁夏的文学创作也是有着相当的激励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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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3/1 16:3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