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雅明在40岁时回首往事,写下《柏林记事》。②但这部篇幅不长的回忆录并不是传统的自传体,而是描述青少年时代所认识的柏林,以空间为线索展开的往事回忆。本雅明声称,他多年来就想在地图上标示自己生活的轨迹。这部作品是以本雅明3岁时由保姆带领上街开始认识柏林写起,顺序描述了居住区、广场、公园、游乐场所、学校、剧场以及本雅明后来参加的“青年运动”的聚会地点、与朋友聚会的咖啡馆等,并记述了自己在这些空间的体验。
对于这种写法,本雅明做了说明。他认为,回忆的意识流绝不会按照时间的流程回溯,因此,“回忆不应该采用叙事的方式,更不能采用记录报道的方式,而应该采用最严格的史诗的(epic)和狂诗的(rhapsodic)方式”。“回忆录,即便充分展开,也并不总是等同于自传。这些回忆确实不是自传,即使我在这里仅仅是谈在柏林的岁月。因为自传必须涉及时间,涉及前后关联,构成生活的连续流程。而我在这里谈论的是空间、片刻和片断。”
本雅明承认,这种写法是受到一些作家有关巴黎的描写的启发。他特(指普鲁斯特)的哲学视角与我极其相近。每当我读他写的东西时,我就感到我们心灵相通。”
本雅明在另一篇文章中论述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时也指出:“我们知道,普鲁斯特在其著作中描述的不是实际发生的生活,而是一个有过这种生活的人对这种生活的记忆。……对于回忆往事的作者来说,重要的不是他经历了什么,而是对他的记忆的编织。”②这些见解同样适用于本雅明自己的回忆。
无疑,《柏林记事》是本雅明40岁时思想和情绪的一个反映,但作为一部回忆录,它也向我们展示了本雅明青少年时代的生活环境,并且透露了他青少年时代精神历程的一个重要侧面。
《柏林记事》用片片断断的回忆造成了一种距离感。这不仅是与遥远时光的距离感,而且也表现了作者从小对环境的疏离感。
本雅明声称,自己是“在孤独的游戏中长大的”。幼小的本雅明是一个被保姆和母亲带入柏林这个“霍亨佐伦时代的迷宫”的游逛者。直到大学期间,他始终有一种“在城市面前的无力感”。他跟随母亲上街时,总是保持半步距离。“我的动作习惯看上去比我实际更缓慢、更笨拙、更愚蠢,这种动作习惯就起源于这种在街上行走。”
本雅明童年时对柏林这个城市没有家园感。他把这归因于自己的父母都不是土生土长的柏林人。
本雅明对童年时代家庭生活的回忆包含复杂的心理,既有对富家子弟衣食无虞和欢乐生活的怀旧,又表现出冲出犹太市民资产阶级环境的围城的强烈愿望。
在本雅明如梦如烟的回忆里,童年的时光是快乐的。19世纪末的柏林呈现着一派安谧祥和景象。冬天,在悠扬的音乐声中,溜冰者在公园湖面上飞梭旋转。夏天,网球场则成为青春的场所。在公园湖畔,牙牙学语的儿童玩耍沙土,年轻的保姆们坐在附近的长凳上读着小说,老年孤身男人手拿着报纸,混迹在那些轻浮的姑娘中间。
在写《柏林记事》时,本雅明已经接受马克思主义。他承认:“他的童年被封闭在他所生活的区里——旧西区或者说是新西区。这里居住着他被宣布为其中一员的阶级。这个阶级自鸣得意,态度傲慢。结果这个区变得类似于租住的格托。总之,他局限于这个富人区,而不知道其他地方的情况。至于穷人,对于他这一代的富家子弟来说,他们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他在另一篇回忆中甚至把居住的房子说成是“早就为我准备的陵墓”。
本雅明把自己家庭划定为“富有的中产阶级”。他写道,他只知道“父母很富有”,但是始终不知道确切的经济收入情况。他推测,家庭财政不仅对他这个长子保密,恐怕母亲也不知其详。他说:“在犹太人家庭里通常都是这样。当然,许多基督教家庭也是如此。”
幼时的本雅明过着优裕的生活。他还记得家里有许多银制餐具。有时他和弟弟一起随母亲上街逛商店。鞋帽衣服都分别在固定的老字号店铺购买。采购结束时,母亲给他们兄弟的犒劳,是在一家固定的店铺要一杯热腾腾的奶油巧克力。
每年夏天,除了偶尔的夏季旅行外,全家都到离家不远的别墅去住。最初是到波茨坦,后来到新巴贝尔斯堡。
本雅明有时到外祖母家去玩。外祖母有一所宽大的住宅,里面有12~14个房间。本雅明从小爱好收藏明信片,“这种收藏的主要贡献者是我的外祖母”。寡居的外祖母喜爱旅游。本雅明说:“几乎很难想象她这样一个老妇人是如何漂洋过海和骑骆驼远游的。”外祖母寄回的明信片激起本雅明对旅游的向往和迷恋。他说:“我从外祖母那里继承了两件事:喜爱送礼和喜爱旅游。”
本雅明不能理解甚至厌恶父亲所从事的资本主义商业活动。他认为:“尽管有由于出身和社会价值导致的一系列约束,我的父亲骨子里拥有作为一个大商人的企业家气质。”父亲原来是列普克艺术品拍卖行的合伙人之一。由于某些令人不快的原因,父亲撤出股份,转向投资活动。他既从事股票投机,也投资于其他实业,包括在柏林和家乡的食品、酿酒等行业。他从此在家里进行交易活动。P3-P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