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水在涨落之间发出缓慢稳重的声音,简直就是紧随身后的男人的呼,唤,无休无止。
石小芹激动地在沙滩上走来走去,像是在找寻丢失了的心爱的东西。沙滩洁净金黄,几只安静的水鸟在梳理羽毛。她的目光终于找到了落处。
沙滩上,小喜光着脚,肩扛船桨匆匆走来。桨上搭着雪白的鱼网,像肩头挂着一块飘动的白云。他把“白云”在沙滩上扯平,一头挂在木轮轴上,慢慢把渔网缠绕上去。
这是在做下湖前的准备。
石小芹问道,这里是蛤蟆通么?山村野女,说话愣头愣脑。
小喜不计较,抬起被湖水染成古铜色的圆脸,回答说,是克尔伦镇。
石小芹说,什么克尔伦镇,你净拣着好听的说。
小喜说,叫蛤蟆通也中。小喜只好妥协。
石小芹得理不让人。为啥叫这么丑怪的名字?
湖边的风把石小芹吹拂得衣带飘飘,像是天上的仙女来到了身边,又像是一条美人鱼跳上了岸。
小喜放下手中的活计,索性坐在船尾,像很多老渔民那样,兴致勃勃地讲起那些神奇的故事。
他说有年秋天,连续下了百十来天大雨,奇怪的是没见到一滴山水下来。往常山上落雨,紧接着山下就波涛汹涌。这些天的雨水难道又回了天上?村民们围着无水的山谷疑惑不解,担心水流作怪,积成洪峰才肯下来。他们杀猪宰羊。抬到山谷祭神,刚插好一把香。山谷上头就传来了水声,水声逐渐加大,闷雷般轰隆隆作响。不大一会儿,涌下墨染般的一股水流。水流到近前,村民们惊叫着四散奔逃,手抓棍棒,哆哆嗦嗦爬上房顶。
原来,从山上奔涌下来的不是山水。而是一股子黑压压的蛤蟆。它们聚成球滚li~lIl,足有千百万只,浩浩荡荡奔向湖边。村民们使劲敲打铁盆、铁桶,大声吆喝,并使用驱鬼才用的大法,点着成叠成捆的黄表纸,拼命往山沟里扔,像正在御敌的古战场,家家屋顶上飞下一溜星火。蛤蟆对经过的小村和小村奇怪的喧闹不屑一顾,只管呼朋唤友,扶老携幼,翻滚不息地向前整整走了两天两夜。它们经过的地方,见不到一根青草,全变成了与湖边一样的沙地。
从此,人们就管这个地方叫蛤蟆通了。
当然有!
小喜把最后一片渔网在木轮轴上挂了几次才挂好,心里早已像那湖水一样波澜起伏。直起腰的小喜看着石小芹说,有空我领你跑一趟,让你啥都见识了。
于是,为了牡丹江和牡丹江的“蹦子戏”,石小芹嫁给了小喜,彻底断了白草圈子那些闲人二流子的梦想。
石小芹比小喜大一岁,小喜的爹老喜在儿子结婚时,端着酒碗对着村里人说:“女大一,不是妻呀!”
石小芹的娘听说了这话,把嘴撇得像个歪嘴葫芦开成的瓢,说:“女大一,抱金鸡!娶了我闺女,你就等着享福去吧!”
后来发生的事儿证明,还是老喜说的话准,小喜真就出了意外!
每年晚秋,大湖都要来场鱼汛,这时打捞上来的鱼,正赶上冰冻。只见家家院子里、房顶上,全是银光闪闪的大白鱼。
冬天的日子,就是看着漫天大雪,一口酒,一口大自鱼,村里家家过得鱼肉飘香。但晚秋的时候下湖非常危险,每年的十一月中旬,是大湖封冻的时候。浩荡的西北风顺湖面吹来,气温骤然下降,像是上天诸神一齐赶来。要把放在人间的这碗汤水吹凉。只见平日波涛翻滚的湖面渐趋平缓,水波不兴。喧闹了一个夏天的大湖也累了,要休息了,呼吸渐渐平稳。这是一个信号。于是,远近的渔民开始起网、收鱼、靠岸,把最后打上来的小鱼,悉数洒扬到湖里,算是对一个夏天湖上生活得平安顺利,向大湖表示感谢。
此时的小喜还在湖里,一条少见的哲罗鱼在网上折腾了半天。小喜想尽力怯,也没能把它拖上来,而鱼也无法脱身,双方形成僵持状态。
一般说来,这么大的鱼,在水里穿梭数年,身经无数惊涛骇浪,懂点儿人情世故,已经有了思考能力。它在腾出水面时,看到船上的小伙子手忙脚乱,又是拎网又是操桨,看出来这小伙子对付鱼的办法不多,而且,水下不再涌来涌去的暗流告诉它,再坚持上一阵,湖就封冻了,那时不放也得放。这个想法,使大鱼坚持的很有信心。而小喜也想借助湖面封冻前的低温,把蒙头转向的大鱼,老老实实地拉上船来。这条哲罗鱼实在是太大了,褐色的脊背露出水面时,像头小牛犊。自从克尔伦这一带有人打鱼以来,还没人见到过这么大的鱼,这简直就是大湖的鱼王。正是因为鱼大,才没有被渔网兜住,是形同扇面似的鱼鳍插进网眼,使它脱身不得。它搅动身子,带动小渔船摇摇晃晃几乎要翻。小喜拼命拉住网纲,大鱼拧着身子拍打渔网,双方拔河似的,你来我往,经过几番争斗,人和鱼都累了。人气喘吁吁,鱼张着大嘴,翻着白眼。人瞪着鱼,鱼也瞪着人,互相不服气地观望。
鱼说,告诉你吧,对付大鱼,网是没用的。
人说,那用什么?
鱼说,还用教吗?
人说,是不用教,可封湖还早呢!
鱼说,真是个傻鱼棒子,没看湖水的颜色都变了。
人说,这我知道。
鱼说,知道还不收网?
人说,我是要收网了,鱼大又怎样?就算鱼小,多捞几条也有了。
鱼说,没本事收网,就不该下网。
人说,我下网又不是为了你这一条鱼。
鱼说,懒得跟你争,随你在这儿折腾吧。
人和鱼都想通了,总之是不再互相叫劲。
在大湖深处,湖水已按自然之约,颜色先由青蓝变为黄浊,黄浊再变成乳白,米汤似的,是要冻没冻的时候。
此时,危险开始悄悄迫近。
小喜还打算赶在落雪之前,砍几棵挺直的柞树,架起火烤制一副上好的马爬犁,带上石小芹上趟牡丹江。早就答应她去牡丹江看场戏,听说依兰有名的唱“蹦子戏”的大金钟子戏班到了牡丹江,只唱三天,晚了就赶不上了。
小喜顺手松开网纲,操起船桨,想把船头调过来,挑开渔网放生。权当自己与这条大鱼没碰上面,权当这条鱼没挂到网上。P4-P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