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本品读古代书家的书。作者简墨本身即为书家兼作家,文字和书法功底颇深。她将书法之美用独有的散文语言来诠释,诉诸笔下,尽皆精妙传神,令人叹美不止。这是中国散文界首家以抒情散文手法对中国传统艺术的解析,是充满诗意的强力制作,体裁上具有颠覆性的突破。作者沉浸于中国文化,对历代书家及其作品逐一细剖,并以极大的耐心和爱意,将它们奉献给读者。
该书前期一经在论坛贴出,即迅速被书法网、中国书法家网、大象艺术网等国内数十家大型文化网站转载,反响强烈,得到国内众多大家的盛誉,并被许多读者称赞“恍如仙子笔记”、“美得叫人窒息”。
简墨的“之美”系列开创了文化散文的新体裁,以崭新的视角鉴赏中国传统艺术,以独特的见解阐述中国文化的精髓。作者远离浮躁,安于一隅,心境澄澈,语言纯美,为当代人释缓疲惫、焦虑、重新获得精神支持和温柔援手架起了一座桥梁。《书法之美》突破了以往历史文化题材艰涩难懂的瓶颈,即使作为中国传统文化涉猎不深的读者,也能从中感受到书法之美和文学之美双重的曼妙。
本书以散文化的优美笔调,品读古代三十四位最具代表性的书法家,无论是生平故事还是艺术风格,均作了感性细腻的分析,对广大书法爱好者及普通文艺爱好者均有启迪。
在这样的夏日,热得昏头涨脑,转身的工夫,忽然地就想起了玉兰花。让人措手不及地慌忙。
在花事记录里,怎么能把她漏掉和忘记?
其实,漏掉是有原因的:春夏秋冬,我的窗外,看不到一点花影。就是开在早春的那些花儿,都看不见。在原来的老房子住时,也曾在院子里栽了玫瑰的,从前这样的下午,可以一个人对着那些柔软的花瓣静静地呆很久。也很为没有更好的修习环境而遗憾过,可是,转而想:也罢,倘若志诚,红尘也即深山——瞧瞧,就这么一转花朵念头,即闻到了空气里淡淡的香。
就随后想到,禅宗有云:不是旗动,不是风动,不过是人心在动罢了。
——就这样,我们为着他,那个没有面孔但有着清香名字的男人,动了心。
只因他是这样一个容易被忽略和遗忘的人,像那悄悄牺牲了的花朵。
有关他的史料多么少!翻遍了,见《后汉书·张奂传》仅写着“长子芝最知名,及弟昶并善草书”半行,而西晋书家卫恒著《四体书势》,也不过如此记载:“汉兴而有草书,不知作者姓名。至章帝时,齐相杜度,号称善作。后有崔瑗、崔实,亦称皆工……弘农张伯英者因而转精其巧……”即便韦仲将韦诞,那位三国魏光禄大夫,当时的好大书家,他亦三言两语:“杜氏杰有骨力,而字画微瘦。崔氏法之。书体甚浓,结字工巧,时有不及。张芝喜而学焉。转精其巧,可谓草圣……”直到唐开元年间的杰出书家和评论家张怀瑾,在其《书断》这部中国书法史上杰出的专著中用数百字论述了他,才让我们认实了他的书艺——笔势连绵的“今草”。
他多孤独呀,他一个人——是的,一个人,在那遥远得我们的爱惜鞭长莫及的东汉。白天也许必须去田里劳作,夜里便带满身的尘土归来,闭眼歇息片刻,然后提笔书写……用不停歇的书写捱过夜晚,黄灯像一只温情的舌头将人舔舐,几案旁酒碗狼藉,如同一个个渴望温暖宠溺的怀抱,屋外风沙漫天,而他面容忧悒……
他誓死不当廉价的小官员,为了好大的理想,而躲避到这样遥远的荒漠,轻醉,心伤。他仍然常常做着一个梦。他说,他梦见家乡的玉兰花开了;他说,他忽然想起,自己已经很多年没有回去过了。他太耽溺池墨,又孤独。
他注定是个孤独的男人,如同月色里落下的柔软的花瓣。
他的别名叫个“据说”:据说章草是他所在的东汉章帝时流行的一种草书,据说他写得最好,据说他因此被尊称“草圣”……据说,后来东晋的庾亮,在他哥哥庾翼处看到王羲之的信札后,有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之感,不禁心悦诚服,写信对王羲之说:我原有张芝的草书十纸,过江时仓卒间丢失,现在看到您的章草,宛若神明,可谓张芝再生啊……唉,我听了这为颂赞王羲之的“据说”,想念的却是更远的张芝。
唉,王羲之得到的够多了,张芝却什么都没有。
记得在军事学上,德国人克劳塞维茨曾这样讲过:“黎明前的黑暗最黑,此时,一星半点的微光,正是将帅之能。”他呀,恰生在最黑的黑暗里,却自觉成长为将军——即便睡里梦里他也在“临池”,以至于池水也成了墨水。后来他从民间和同时代的杜度、崔瑗、崔寔那里吸足了草书的艺术精萃,创造了跨时代的大草,即有别于章草的“一笔书”,使草书得以从章草的窠臼中脱身而出。自此,使中国书法进入了一个无拘无束,汪洋恣肆的阔大空间,将书家的艺术个性彻底地解放开来……这意义,有如书界的原子弹和那爆炸之际花朵样开放的漂亮。
也因此,后来的人——包括鼎鼎大名的王羲之,都对他心存感激:羲之早年就师法他,推崇他,自认为草书不如他,狂草大师怀素也自谓草书得于“二张(张芝、张旭)”,草书大家孙过庭更在其《书谱》中多次提及将他的草书作为一生修炼的蓝本,称“张芝草圣,此乃专精一体,以致绝伦”……就这样,他的书法口口相传,神龙见首不见尾地飞翔在民间,愈发瑰奇。
据说,他还是第一个制造真正意义上的毛笔的人。宗师的意义就在这里:他不仅仅是一个创作家,还像一个幼稚园阿姨,管小朋友的学习教益,也管吃喝拉撒——一切都是摸着石头过河。天知道,他是在怎样炎热或是寒冷的午后,摆弄着那些鬃毛(兔毛、羊毫、马尾、自己的胡须……)、竹管、丝线、刀片,冥思苦想、汗水淋漓地用尽办法制伏它们。实验了多少回?割伤过手指的吧?制作不成功时难过了吗?用第一只糙得不像样的毛笔写的第一个字又是什么呢……
不知道。
有关他的所有的盛名和艰难过往,还有他用功练习的故事(呵呵,他居然把家里所有人的衣裳统统书写得没法看了才允许染煮。哪有那么多新衣裳写字和染煮?于是他后来还草地为席,石板为桌,布帛代纸,写完字后拿布帛到池塘漂洗,晒干再用……瞧这痴迷劲儿,够任性和可爱),以及他写作书论《笔心论》五章的契机、端起和内容……唉,我所能够想象出的细节根本无法拼贴出他的整个轮廓,而那些无味无声的细节也都在那样口说无凭的岁月里消散,决绝,凄艳,一如刹那芳华的白玉兰——一个花瓣,安静在天底下,偶随风动,开在潮湿的三月,落在有雨的长夜,天明了,也只暗香拂乱,却自洁净,随水、随尘,各有忧惕,息了明媚。
也许,我不该用花比他,不该用凄艳比他。可是又拿什么来形容这样的一名男子呢?
许多的事情就这样在不经意间过去,如静静流淌的河水从光滑的青石上淌过,而我就是那站在岸边蒿草里的人。以为一切不动声色,一切从容不迫,却在蓦然回首时发现澄澈的水流里有着迂回缠绵的回文的纠缠……那一刻会有悚然惊心的热烈,这和我的沉静多么相悖!却又只能这样了。只听听他,我就好像被他摄住,动弹不得——如果多一张船票,我当然会搭上开往东汉的轮渡,去那里找到他。去到哪里也要找到他,然后,温暖他。
他在他视若性命的书法的历史上,完成了一个句读,一个花朵模样的句读——你愿意说他是书法的胎记也没什么不可以。一个天才书家的继续,一个花朵的饱满的身姿和芬芳,便是委地飘零无人收留的忘记,彻底忘记。
可是,除了辽远的青山,还有什么,能承载这样一唱三叹墨迹淋漓的人生?还有什么,能收容这样江海般激切却多生涡漩的飞扬灵魂?他揉揉手腕,沉默清寂,就这么,托体山阿,临水照花。
他都这样了,到这里,到泯然无迹,可是,我依然无法去说一点——哪怕一点点他的笔墨。我埋头造自己的句子,却不爱引用。到无辞时,深怪他没留下一点落在实处的手笔——断简、残纸,或寸帛,那一定无比美丽的书写,那锦瑟无端的没有题目和主题的诗句。
然而,几回回甲子,哪堪挽留?夜雨浓,空对着,剪不了的烛花,弹不了的铗,我多么无措。
于是,我呀,也就只能三行两行,悼念悼念那些早开又早谢、吉光片羽的花朵,仰望一眼星空样的花朵和花朵样的星空——那些属于人类的不折不扣的光荣。
你也一样。
P1-3
一 您和我
这一个作为代序。说您,说我,也说他。因此提到“缘”这个字。
在写这些伟大和可爱的人物时,我常常恍惚觉出这个字的好处来——缘。多么捉摸不定,有时在路上,想着他或她,想着想着,脚步都踉跄了,险些跌倒;再或者,每次用三个或四个小时去写他或她,一个人,和他(她)的字、他(她)的遭际、他(她)的内在品质、他(她)的长或短促的生命、他(她)的创造力和他(她)的彼时或忧或喜的心情……在一起,心里就涌动,不能止息。他或她,和我,分别有三或四个小时的缘,去相会。正如,亲爱的朋友,您和我有着您读这本书所用的时间一样长度的缘一样。
还正如,您,我亲爱的网络上(婆家一样的“万松浦书院网论坛”,以及娘家一样的“陈村小众菜园论坛”)的朋友,所提笔在我的几本作品后的留言,所用的时间一样:一分钟、三分钟、十分钟……已经不少了,我的朋友,想来这世界苍茫,人海无边,您和我能有几分钟的缘,可以微笑了,在一起(读书可不就是“在一起”?难道不是?),足够珍惜。佛也说,哪怕今世的擦肩而过也是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换来的,更何况这样坐而谈天——谈我们都爱着的书法的那个天——的好因缘和欢喜缘。
在我们这些说话有些天真气派、多少有点不合时宜的人,书法可不就是我们的天?
我们多么快乐!团团坐,老实念书,虚心泡茶,累了聊天,世界清凉,朋友温煦,好像一起活在童年,噼噼啪啪光脚跑;又好像劈头遭遇最好的爱情,心甘情愿被颠倒。
我们微笑。
二 他
哦,说到佛,就说一点那个有大根器的、成佛而去的人吧,我喜欢他的字——他的字未必最好,却最是冲淡自然,如深山里的松涛或是泉声,打人人心。
这位落座之前都要摇一摇藤椅以免压死小虫的律宗高僧,他舍弃了生命中的曾经——谁能舍弃生命中的曾经?您,或者我?他能——他喝茶水白水也好,菜有盐无盐也好,都能咽下。好多事情——好的,坏的,咽下去是最好的方法。
他离开时什么都没说,只写下:“悲欣交集。”
因此,后来有人说他残忍,不顾娇妻的哭泣什么的,道理一大堆。但我想,不能怪他,要怪,就怪这世界上,有微笑,就带来哭泣。怪微笑吧。
因此,他的舍了微笑,就免掉了更大声音、如浪千叠的哭泣。
三 他和您和我
他没有错。
他早别离,早脱身。这很好。就像我的妈妈,她早别离,早脱身。这很好。
您和我也要别离,在合上书本的那一刻。就像常常是在最快乐的时候,别离会来临。就这样,不管我们把这个过程想象和揪扯得多么长久。终于,我们还是要分手了,推着各自高高的行李堆。两个疲倦的旅人,我们需要的只是会心一笑。
不分手不可以。谁能推开了寂寥?那贴身防备、紧紧逼催的冤家?
一本书的旅程。
时间带来一切,也带走一切。在这里,我们——他(她),和您,和我——微笑相遇,一拥皆春色,而彼此清香满怀,但我们也在这里微笑别离——就像从没想起,也从没忘记。
我们一不小心就买了这么多的书,文学名著、画册、字帖和有关艺术的书。
即便已经读了十遍、二十遍、三十遍……半辈子,她们依然可以像拍死一只蚊子一样,把我们轻轻巧巧就撂倒在她们的石榴裙下。我们被她们奴役了。
或者说,收留。
不同的母亲生下了不同的我们,而她们,是我们同一个的养母。
母亲们是我们人间的母亲,暂时的母亲,她终究走远,去到她独自享用春光和温暖、不用再劳碌和操心的地方,母亲呵,母亲,她如此心急,哪管幼小的我们不舍的目光,甩开我们挽留的手臂,无视我们追跑的双足,无闻我们无望无告的泣哭……我们痛别母亲后,望向她消逝了背影的转角呆立许久——许久也还是要回身的,因为在这许久的伫望中,儿童的我们已不觉过了青春期,身体已长到母亲那么高,心灵也已苍老无比。到绝望时,我们回身,红肿着眼睛和脚踝,不顾一切,扑向她们的怀抱。
她们的抚爱使得我们的忧伤和伤口悠悠长长成无奈的微笑,那些大大小小、浅浅深深、每每淅沥细雨、大雪满天都会打回忧伤和伤口原形的微笑呵……她们是我们天上的、永久的母亲。收留吧。
她们“蒙以养正”,养我们劳累呵,累得这么老了,老掉了牙,我们却如同爱她们的照片一样爱着她们,像她们红颜不老。我们当然不在乎她们今天在他们眼里已略嫌过时的衣裳。他们?不爱她们。当然,她们更不爱他们。
他们不配。
她们是一些真正的射线,准确地、源源不断地发射给我们,具有打通我们的一切感官的能量,我们因此获得了放肆的想象,让我们感到,人生在世莫大的愉快也不过如此。事实也的确如此。它比一切其他愉快都更愉快。这是他们——没有阅读经验或优质阅读经验的人无法想象的。这是传达者和接收者的双重胜利。
她们有时更像一个月老,那个著名的灵媒人物,高高在上,明睁大眼,看见一切,洞察一切,抛出红线,准确地缚住我们的手腕和脚踝,将我们和我们心仪的对象一一绑定,结合在一起,获得幸福。我们任何一对统统被这热辣海潮似的幸福打懵,醒来后,我们不约而同地深长叹一口气——因为谁都晓得了:我们将幸福终生。
这突来的幸福是如此之剧烈,第一次的痛和醉一样剧烈,以至于完全值得为它哭上那么几回。
我们当然不在乎他们蹲在路边的讥笑嘲笑讪笑皮笑肉不笑。
不用表白,甚至不用辩解——善不用辩解,也不用躲,只有恶才喋喋不休,步步进逼。
可回转身来,面对她们,我们意兴湍飞,激切不禁,我们语无伦次,言不及义。我们愉快,乃至幸福。
因为这样幸福,我们充满力气,没有什么可以将我们轻易打倒。好像可以这样过下去一百年。
我们因此多活了足够一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