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桐山奖”获奖作品。

《三岛由纪夫之剑》生动地记叙了克里斯托弗·罗斯寻找一把名剑的旅行，同时也是理解三岛由纪夫及其祖国的旅行。千丝万缕的线索最后构成了一个引人入胜的故事，这个故事既展现了现代日本不为人知的一面，又穿插着形形色色有趣的细节。

　　1970年11月25日，举世闻名的日本作家三岛由纪夫用自己的名剑切腹自杀。此后的几十年里，围绕这次空前绝后的自杀事件，存在着各种各样的阐释：一种对英雄主义的渴求；一场美丽但却错误的戏剧表演；一次政治上的护君行动；抑或是一个狂猖天才的墓志铭。为了拨开重重迷雾，在《三岛由纪夫之剑》一书中，克里斯托弗·罗斯以三岛切腹时所用的剑为线索，走访了一群极富个性的日本人，从而深入到一个暧昧不明的被遮蔽的世界。

《三岛由纪夫之剑》由江苏人民出版社出版发行。

东方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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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后记

在他的青年时代，和绝大多数同龄男性一样，三岛也曾面临过死亡——在战场上为天皇效死，但却因为被误诊为结核病而没有上战场。经历了作为财政部官员的短暂时光之后，他意识到自己内心深处潜在的欲望，那是他14岁之后唯一想做的事，所以他转行成为了一个作家。不久，他又要求更进一步的转变。他在身体上严格自律，控制自己的性，这样就可以和女人做爱，结婚，生儿育女。不仅如此，他还加重对自己的惩罚，开始了一生中最大的转变，为了打造一个全新的身体，他起初是健美，而后是练习武术。

我在没有神的月份回到东京。和我的朋友兼一样，他们都度假去了。和兼不同的是，他们每年这个时候都去度假。10月是没有神的月份，除了耳聋的惠比寿神，所有的神都会响应上天的召集，去出云大社这座神道教最古老的神庙。

成田机场是东京的国际机场，这里从来是一个没有神的地方，只有一条公路，通向60公里以外的东京。这次旅行，我带了不少钱，还有一本没有任何签证记录的护照和一张回程机票，所以板着脸的移民局工作人员绝不会刁难我或是拒绝我入境。这是一种全新的感觉。以往每到这个时候，我都会有一种模糊的负罪感，好像一个将要被揭穿的骗子。每次站在这条白线的后面等着检查，听见工作人员喊“停！”的时候，我总是偏执地觉得我是个偷渡者，将被驱逐出境。一个工作人员翻开我的护照，盖了一个张，微微点了一下头。我获得了三个月的旅游签证。走过签证处，我看到墙上的标语——“日本欢迎你”。

我拿起我的包，和海关人员交谈了几句，他英语说得结结巴巴。我从哪儿来？我要去哪儿？要是他知道他在问什么就好了。我用英语做了回答，我从不和官方人员讲日语。干吗便宜他们呢？

我乘坐京成电铁列车到东京，这是最便宜的路线，而且我并不着急。东京是一个让人加快节奏的城市，但我却想慢慢开始。当我们穿过名古屋的乡村时，一望无际的绿色一直延伸到地平线，上面点缀着零星的蓝色斜顶房屋。这时，一群穿着普鲁士校服的学生疲惫地上了车，然后立刻瘫倒在座位上，在过热的车厢里，瞬间就进入了梦乡。在日暮里站，我换乘东日本线，一直到涩谷。

兼的家在离涩谷不远的一条街上。我从包里找出钥匙，打开门，走进昏暗的房间。房间和我三年前在这儿的时候一样，一点没变。我打开灯，房间里收拾得井井有条，仿佛已经为新的一天做好了准备。盘子和碗洗得干干净净，放得整整齐齐。烟灰缸和CD就在手边，很方便。兼喜欢古典音乐，收藏了很多CD。他按作品的年代码放他的CD。如果你想找到莫扎特的第23号钢琴奏鸣曲，你必须知道它诞生的年代。我找到内田光子1986年的演奏版本，把CD放进播放器。

在酒吧的楼上，是两间六个榻榻米的房间和一间古巴风格的浴室。卫生间要穿过酒吧。厨房在酒吧后面，里面只有燃气灶和几个电烤箱。厨具井然有序，铜锅挂在钩子上，架子的角度很合理。我从没见过一个小小的空间被利用得这么好，简直像游艇上的船舱。但是连缝隙都填满了，如果发生地震就很危险。除非你的客人不介意用塑料杯子和纸盘子，否则地震时玻璃和瓷器的碎片会要你的命。我停下来，屏住呼吸，向七福神默默祈祷，保佑我不要碰上大地震。

我回到楼上，打开一个壁橱，里面是一排排黑色的衣服，挂在平行的横杆上。兼只穿黑衣服，好像随时准备参加葬礼，他说这样节省时间，无须选择，也无须回答洗衣店的问题。凹进去的抽屉有十多双黑袜子和一些黑内衣，更奇怪的是，还有黑色的手帕以及很常见的头巾。每个日本人都带一块头巾，凑合当毛巾用，但从不用它擤鼻涕。我忍不住查看这些衣服的商标：山本耀司、川久保玲、Helmut Lang和Prada。兼穿得比我想象的好。

我把包放进柜橱里，关上门，心想待会儿再整理吧。肚子已经饿了，我决定出去找个摩斯汉堡店。

我从不吃快餐，至少不吃美式快餐，但摩斯汉堡不同。摩斯(Mos)是山川大海太阳(Mountain Ocean Sun)的缩写，它有对汉堡的基本认识，又发挥日本人的智慧，经常询问员工和顾客的意见，以此为依据不断改进，终于做出了世界上最好的汉堡。街的拐角处就有一个摩斯汉堡店。柜台和桌子上贴的标语告诉我今年是公司成立30周年纪念。三岛死了30年，几乎快31年了。我已经发现了一些东西。三岛在有机会尝到辣芝士摩斯汉堡之前自杀了。所以，我点了两份，一份给自己，另一份给我的研究对象。

对三岛而言，虚无主义既是一个个人问题，又具有更普遍的含义。他怀疑自己的生命是否有意义，同时又为日本精神的衰落感到无限悲伤。三岛认为虚无主义是抛弃天皇的必然结果，因为天皇是神，是终极价值的核心，是永恒的他者，失去永恒的他者，世界就只是一个混沌的无意义世界。

我开始想知道，三岛是不是希望用他的死来激励日本回到天皇文化，当然他对天皇的认识和30年代日本法西斯政府的认识完全不同，后者只把天皇当做一个拥有王位的血肉之躯的人。我怀疑他是不是清楚地知道这种态度是如何形成的，不过细节可能并不重要。三岛自信地信仰一种真正的日本传统，这种传统漠视那些放逐了理想主义追求的实用主义思想。此外，这种传统中还有古义学派的思想，古义学派的精髓是赤子之心可以正确而直接地洞悉所有行为。需要指出的是，从理论上说，只有圣人才具备这种能力。对不具神性的人而言，这更可能是一种自欺欺人，特别是当你计划着发动一场政变的时候。

P28-31

根据后殖民理论思想家萨义德的观点，所谓的“东方”只是西方文化建构出来的产物，并非一种真实的存在。在长达几百年的时间里，西方人对东方的考察和描绘构成了一个精致丰富的想象的东方。正是在这样的语境之下，罗斯重新来到日本，为了寻找一把具有历史意义的剑，为了走进三岛由纪夫的生活和他的内心世界，也为了在异国风情的迷雾之下，发现一个“真实”的日本。罗斯，作为后殖民理论批判的那种白人男性中产阶级，他的旅行究竟带给我们一些怎样的启发呢？

对罗斯而言，当今的日本是一个诡异的矛盾体，各种各样的历史的产物都心安理得地遵循着自身的轨迹，相互之间泰然处之。九十高龄的愤世嫉俗的铸剑师、飞机上疯狂打游戏的工作狂、俱乐部里的SM玩家，甚至收取保护费的街头社团，这一切人、一切声音和谐共处着，似乎并不存在彼此之间的排斥行为。或许这就是一幅典型的后现代社会景观图吧，兼容并包，暧昧、莫测而又迷人。

三岛由纪夫正是生活在这样的一个时代里。不管是主动的还是被迫的，战后的日本深受西方世界的影响，社会的现代化进程飞速发展。西装取代了和服，椅子取代了榻榻米，内裤取代了缠腰带，更为重要的是，民主自由的西方式的政治体制正在取代传统的天皇的君权统治。目睹这一切的三岛由纪夫痛心疾首，他决定拿起武士的剑，捍卫忠君爱国的伟大传统。

在这里，他所捍卫的不仅是一个政治传统，同时也是一个美学传统。本尼迪克特将日本的传统形象地比喻为菊花的传统与刀的传统，即阳刚的武士的传统和阴柔的女性的传统。饱受了二战的洗礼，战后的日本文学家基本上都自觉地选择了菊花的传统，试图重建一个温暖诗意的精神家园。同时，战后的日本处在美国强有力的“保护”之下，民族传统受到西方文明的巨大挑战，呈现出岌岌可危之势。在这样的背景之下，三岛由纪夫重提武士道，无疑是对软弱而缺少责任感的文学界的强烈批判，对失落的民族精神的坚定捍卫。

举个简单的例子。川端康成和三岛由纪夫各自写过一篇以少男少女纯情初恋为主题的小说。在川端康成的名著《伊豆舞女》中，男女主人公的身份是温柔多情的青年学生和妩媚羞涩的小舞娘，而且，面对外界的压力，两个人并没有勇气坚持爱情，只留下一个忧伤而凄美的结局。这篇小说可谓把菊花含蓄婉转的美发挥到了极致。然而，同样是一个初恋的故事，在三岛由纪夫的《潮骚》里，主人公换成了粗犷硬朗的水手和质朴坚强的海女。两个人也面对着类似的压力，但是他们没有妥协，最终依靠自己的努力，克服了重重困难，有情人终成眷属。可见，即便只是在一篇爱情小说里，三岛由纪夫也不忘对阳刚和力量的赞美。

菊与刀，阴柔与阳刚，民族传统与西方文化，所有的矛盾在1968这个世界性的动荡年份里爆发了。这是一个左翼文化占据绝对优势的时代，如火荼毒的学生运动席卷了整个欧美世界。青年学生以左翼文化领袖切·格瓦拉为精神偶像，向腐朽堕落的资本主义文明展开了猛烈的攻击。反对越战，反对种族歧视，反对资产阶级对劳动人民的残酷剥削，要求学生管理学校，要求平等民主自由的权力，所有这一切都是对专制统治、对父权社会的坚决反抗。

日本也在所难免地受到了学潮的影响，正如罗斯在书中描述的，激愤的左翼学生和知识分子走上街头，先是抗议学费上涨，要求学生公寓的自治权，紧接着便提出了反对日美安保条约、要求归还冲绳岛等一系列政治主张，最为激进的学生甚至追究天皇对战争负有的不可推卸的责任。政府的统治受到猛烈的冲击，大学被迫停课，举国上下陷于一片激情的混乱之中。  相形之下，三岛由纪夫更像是一位知其不可为而为的悲情战士，为捍卫天皇的神圣权力尽了最大的努力。他多次发表痛心疾首的公开演说，恳切地号召青年学生尊重传统，热爱天皇，并于1968年组建了盾会，以便在必要的时候用武装力量保卫天皇。然而，学生们并不听从他的劝说，甚至愤慨地辱骂他。而盾会，一个只有百余名成员的社团，在波澜壮阔的革命洪流面前，就更显得微乎其微了。

当武士为效忠主人竭尽了全力，剩下的就只有死亡了。本雅明在《发达资本主义时代的抒情诗人》中指出：“现代主义与自杀密切相关，自杀是一种英雄意志，是一种英雄的激情。”在西方，现代诗人在个体的异化中焦灼地挣扎，绝望地在死亡中寻找生命的意义。三岛由纪夫却并不是这样的一位现代英雄，他的自杀是古典的、东方的，更确切地说，是日本文化中一个根深蒂固的情节，正如《叶隐闻书》中所说的，“武士道是在死亡之中展现出来的”。从这个意义上说，三岛由纪夫的自杀正是应和了他回归传统的诗意理想。

值得一提的是，三岛由纪夫并不是一个古板生硬、偏执自负的民族主义者，恰恰相反，他的人生充满了现代感。他衣着考究，举止随和，热衷于各种时尚派对，经常出入色情场所，甚至参加电影演出，拍摄写真集。独特多元的个性，飘忽不定的变化，纵横交错的足迹，勾勒出一幅后现代的生活景观，也为三岛由纪夫的形象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使之成为20世纪最富争议的作家之一。

这就是罗斯对三岛由纪夫短暂一生的总结式评述，不是传记，也不是学术论文，而是若隐若现于作者行文的字里行间，是作者在旅行之中的一个又一个感悟和“发现”。作者在年过九旬的铸剑师身上看到了一种古老的光辉，也看到了这种光辉的不合时宜，日益黯淡；在日本朋友的家中，从那些厨具和CD上面，感受到真实而又平凡的日本人的生活；在SM俱乐部里，体验到各种隐秘的私人交流。这一切的感悟，都是那么的自然而然，但又是那么的独具匠心。正是在这些细微琐事中，一个亲切的朋友般的日本逐渐展现了出来。我想，正是由于这些独特的个性化的心领神会，这本书得以同其他研究三岛由纪夫的著作区分开来。

以上是我在翻译本书时的一些感受。也真诚地希望读者诸君会和我一样，跟随着作者的足迹，完成一次神奇有趣的精神之旅，并且有所收获。唯一的遗憾是我并不懂日文，虽然得到了相关学者的大力帮助，但恐怕还是难免会有纰漏。非常希望能够得到读者朋友的指正。

王婷婷

零八初冬于北京大学

罗斯的旅行精彩地诠释了三岛由纪夫这位追求永生的作家，同时也从整体上描述了日本的历史和文化。

——《出版者周刊》

本书讲述的不仅是寻找一把古代名剑的故事，作者在日本的非主流文化中穿梭游弋，深入探讨了日本文化中暴力主义的成因。

——《洛杉矶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