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过55岁生日的那一年,库尔特·维兰德替自己实现了一个酝酿已久的人生愿望。自从15年前与莫娜离婚之后,他就一直想着要离开玛丽亚街的公寓,搬到乡下。这里从内到外,实在是充斥着太多令人不快的回忆。每当他疲惫不堪、情绪低落地忙到傍晚回到家里,他就会想起自己曾和家人一起住在这里。可如今却只剩下家具的无言注视,像在谴责他似的。
他不甘心自己就这样住在这里慢慢变老,老到最后生活都无法自理。虽然尚未年满60,可他总会时不时地想起父亲孤独的晚年,也明白自己不想步他的后尘。每天早上,只消刮胡子时朝浴室里的镜子一看,他就会发现自己变得越来越像父亲。年轻的时候,他长得像母亲。可现在父亲却似乎开始取而代之了——就像是个赛跑者,先是被落得远远的,可后来却慢慢跟了上来,越来越接近那根无形的终点线。
维兰德的想法十分简单。他不想变成一个孤独终老的凄苦隐士,除了女儿,便只有偶尔想起他还活着的老同事来访。他没什么信仰,不指望漆黑冥河另一头的彼岸来世。那里什么都不会有,除了降生人世之前的那同样一片黑暗。直到过了50岁生日,他才对死亡有了一种模糊的恐惧,而这恐惧还转变成了束缚自身的咒语。他总是念叨着自己竟要死那么长的时间。他这一生已见过太多的死尸。他们全都面无表情,丝毫没有什么升入天堂的迹象。和其他许多警察一样,他也见识过各种离奇诡异的死亡。他是在警察局开宴会庆祝自己的50岁生日的。他吃着蛋糕,听着前警察局长莉莎·霍尔格森说完了空话满篇的贺词,之后,他便立刻买了本崭新的记事本,竭力回想并记录下他所遇见过的全部死人。这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经历。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老想着继续写下去。等写到第十桩自杀案件时,他放弃了。那是他40岁时碰到的一个吸毒男子,瘾君子该有的问题那人全都有。那个男人是在一幢废弃公寓的阁楼里上吊自杀的。以他这样的生活方式,就算自己不上吊,恐怕迟早也会窒息而死。他名叫韦林。病理学家曾告诉过维兰德,那男人干得很漂亮,完全是个高明的刽子手。就在那一刻,维兰德放弃了回忆那些自杀案件,却傻乎乎地回忆起了自己所见过的年轻死者。他连续不停地回忆了好几个小时,可很快他也放弃了。这同样令人恶心。他开始为自己曾经有过的念头而感到羞愧起来。他烧掉了笔记本,仿佛之前的尝试努力完全是一种变态违法行为。其实,他本是个乐天的人——而这只不过是他人性另一面的闪现罢了。
死亡是他永恒的伙伴。他曾因公杀人,不过例行调查过后,他并未因那不必要的暴力行为而受到指控。
但那被杀死的人就是他所背负的十字架。如果他少有欢颜,那也是因为他所承受的太多。
可是有一天,他做了个重大决定。那天为了和一位遭受严重劫掠的农民受害人谈话,他来到勒德吕普的附近。那里离他父亲以前的住所不远。回去的路上,他看到了一个房产经纪人的招牌,上面画着一条小土路,路上有座正在售卖的房子。他心里一动,停下车,掉转车头,然后朝着上面的地址一路跑去。还没下车,他便发现这所住宅显然还需进行修葺。房子原本是个马蹄形建筑,底层有一半由木头外包。可是现在,另一侧的房间全都没了——可能是被烧毁了。他绕着房屋走了一圈。时值初秋,他依然记得,那天有一群向南迁徙的大雁,正好从他的头顶飞过。他透过窗户,朝里细细探视了一番,很快便断定只有屋顶急需修葺。屋外风景迷人,可远眺大海,甚至还可瞅见往返于波兰和于斯塔德之间的渡船。2003年9月的一个下午,他对这座僻远的房屋一见钟情。
他一路开到于斯塔德的市中心,找到了这家房产经纪人的办公室。一番问询后,他发现房屋价格很便宜,自己完全可以负担得起这座房子的按揭贷款。第二天,他又立马跑来与经纪人商议。这个年轻人说话语速奇快,像是另一个世界里的人。房子原来的户主是一对刚从斯德哥尔摩搬到斯科讷的年轻夫妻。可两人还没来得及购置家具,便各奔东西了。不过这空旷的屋里也藏不了什么骇人之物。而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现在就可以立即搬进去住。屋顶还能支撑个一两年;他就只需重新装修几个房间,或许还得重新安装个浴室,再新买个炉灶。其实,这热水器还没用到15年,所有的卫生设备和电气设施也都不算陈旧。
离开之前,维兰德问了下这房子有没有其他的意向买家。那经纪人说还有一个。他一副心急火燎的样子,似乎特别想让维兰德买下那座房子,同时他还暗示维兰德最好能快点下定决心。可维兰德一点也不想贸然下手。他和一位弟弟是验房师的同事谈了谈,设法安排这位验房师第二天去检验了一下房子。除了维兰德所发现的那些问题,这专家也没挑出什么毛病。当天,维兰德就向自己的银行客户经理进行了咨询,了解到自己能通过按揭贷款购买这座房子。住在于斯塔德的这些年来,维兰德不知不觉也攒下了一大笔钱。这已足够支付首付了。
那天傍晚,他坐在餐桌旁,仔细计算着金钱数额。他觉得这事既庄严又重大。到了半夜,他下定决心:他要买下这座房子。这房子还有一个特别响亮的名号——“黑暗山庄”。他不顾夜深,连夜打电话给女儿琳达。她现在住在一个新开发区里,就位于通往马尔默的要道附近。此时她还没睡。
“你得过来一趟,”维兰德激动地说,“我有个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大半夜的?”
“我知道你明天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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