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这么做的;他想要站在门廊里与斯塔克争执。不止如此!要向他抗议,质问他究竟为何要这样做,因为走进房子甚至比斯塔克本身更令人恐惧。可这是一个梦,一个噩梦,在他看来噩梦的要素就是缺乏控制。做噩梦就像是乘坐过山车,它随时都可能抵达斜面的顶端并带你冲向砖墙,让你像一只被苍蝇拍扇过的虫子那样惨死。
熟悉的门厅变得陌生了,几近充满敌意,只不过是少了那条丽姿一直威胁说要换掉的褪了色的长条地毯……在梦里这似乎是一件小事,但以后他却一再想起,或许因为这才是真正恐怖的地方——脱离梦境之外的恐怖。如果像门厅地毯这样微不足道的东西少了都能引发如此强烈的隔绝、迷惑、悲伤以及忧虑的感觉,这样的生活又会有多少安全呢?
他不喜欢自己的脚步落在硬木地板上所发出的回响,不仅因为它们让房子听起来仿佛跟站在他身后的恶棍所描述的一样——即这房子没人租住,一片死寂。他不喜欢这种声音,还因为他自己的脚步声听起来迷茫且极度不快。
他想要转身离开,但他不能这么做。因为斯塔克在他背后,而且不知何故,他确信斯塔克此时正拿着亚历克西斯·马辛的那把手柄镶嵌珍珠的剃刀,在《马辛的方式》的结尾处,他的情妇曾用它割伤了那狗杂种的脸。
假如他转过身,乔治·斯塔克就会亲自动刀削他。
房子也许空无一人,但除了地毯(铺满起居室的橙红色地毯也不见了),所有的室内陈设依然都在。门厅尽头的冷杉木小桌子上摆着一瓶花,从那儿你既可以往前直走进入起居室(起居室的高天花板犹如教堂,一面墙上的窗户正对着湖),也可以向右拐进厨房。赛德一碰花瓶,它就裂成碎片,化为一堆气味刺鼻的陶瓷粉末了。发臭的水涌出来,原本在花瓶里绽放的半打玫瑰不等跌进桌上的那摊臭水中就枯死变黑了。他又碰碰桌子。木头啪的一声干裂开来,桌子一分为二,慢慢地倒在光秃秃的木地板上,而非一下子掉到地上。
你对我的房子做了什么?他冲自己身后的男人喊道……但却没有转身。他无须转身去证实剃刀的存在,诺妮·格里菲丝用它割过马辛,割得马辛脸颊上的肉红一片白一片地垂下来,一只眼睛在眼眶外晃荡,在她这么做之前,马辛自己曾用它削过“商业对手们”的鼻子。
没什么,斯塔克说,赛德无须用眼睛去验证自己在这个男人的声音里所听到的笑意。你正在做,老伙计。
然后,他们进了厨房。
赛德碰碰炉子,伴随一声类似结满灰尘的大钟所发出的沉闷响声,炉子裂成了两半。加热盘砰的一声弹出来变了形,造型奇怪的螺丝帽被气流冲到半空。一股有毒的臭气从炉子中间的黑洞里盘旋而起,他朝洞中望去,看到了一只火鸡。它已经腐烂了,气味令人作呕。充斥着无以名状的小肉块的黑色液体从火鸡身体上的窟窿里渗出来。
在这儿我们把它叫做无用的废料,斯塔克在他背后说。
你是什么意思?赛德问。你说的“这儿”是指哪里?
安兹韦尔,斯塔克平静地说。这个地方,是所有铁路的尽头,赛德。
他还说了些别的,但赛德没听清。丽姿的手袋在地板上,赛德被它绊了一下。当他抓住厨房的桌子以使自己不摔倒时,桌子倒在油地毡上成了一堆碎片和锯屑。伴随一种金属发出的微弱的叮当声,一枚闪亮的钉子旋转着滚到了角落里。
立刻停止这一切!赛德大喊。我要醒过来!我痛恨打碎东西!
你始终是笨手笨脚的那一个,老伙计,斯塔克说。他说得仿佛赛德有许多身手矫健如瞪羚的兄弟姐妹。
我并非一定是这样的,赛德用一种几近哀号的声音焦虑地对他说。我并非一定是笨手笨脚的。我并非一定要打碎东西。我小心的时候,一切都很好。
是的——但你没有小心,真是太糟糕了,斯塔克以同一种带着笑意、就事论事的口吻说。然后他们就到了后厅。
丽姿在那儿,她坐在通向柴草房的门边的角落里,张着双腿,一只鞋套在脚上,另一只鞋则脱了。她穿着尼龙长袜,赛德发现其中一只脱了线。她垂着头,略有点毛糙的蜜色头发遮住了她的脸。他不需要看到她的脸。就像他不用看就知道斯塔克拿着剃刀在冷笑一样,他无须看到她的脸就明白她不是在睡觉,也不是失去了知觉,而是死了。
打开灯,你会看得更清楚,斯塔克用同一种带着笑意、仿佛是在和朋友聊天的语气说。他的手出现在赛德的肩膀上方,指着赛德过去亲自装在这里的灯。它们当然是电灯,但看上去却相当具有中世纪风格:两个安在一根木头固定杆上的防风灯,由墙上的一个变光开关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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