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庸困顿过来人：1966年广西医学院毕业生回忆录》详细记录了作者程建祥自1961年至2003年40年的个人经历，尤其是1961年进入广西医学院医疗系就读的学习和1968年毕业分配后的工作和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如初入学时日常条件的艰苦，到上学时老一辈医学教授迥异的个性和鲜明的风采，再到受“文革”影响学习课程等发生的变化，从种种活动中受到的历练，以及到后来自己如何在医学临床诊断上独当一面，等等。

《平庸困顿过来人：1966年广西医学院毕业生回忆录》内容材料丰富，行文既有作者程建祥个人的感悟，又有入学通知书、日记、病例研究、临床指征等的文字记载，看似琐碎，时代脉络却又清晰可见。作者凭借自己独特的人生经历，深切的体验观察，用看似平淡实则暗流涌现的笔墨，为自己，为上世纪六十年代的大学医科毕业生以及当时广西医学发展的历史留下了珍贵的侧影。

本书首先是同时代广西医学从事者最好的“掠影”，其次可以作为研究广西医学发展的参考，亦可作为相关文史爱好者查阅资料所用。

第一章 广西医学院学生生活

第二章 在武汉医学院附属协和医院当实习医生

第三章 毕业思想教育

第四章 在武汉医学院参加“文化大革命”

第五章 在广西医学院参加“文化大革命”

第六章 等待分配

第七章 分配

第八章 接受工人阶级再教育

第九章 为牛鬼蛇神黑帮服务

第十章 在武鸣大明山微波站工地

第十一章 在广西建筑工程学校

第十二章 归队

第十三章 参加全国病理学高师班学习

第十四章 参加脱产英语班学习

第十五章 参加全国病理生理学高师班学习

第十六章 参加外教英语口语班学习

第十七章 把科研成果引入教学

第十八章 在本科生实验课中开展探索性试验

第十九章 清明节与研究生一起吃五色糯米饭

第二十章 方秋潮承包经营校制药厂始末

第二十一章 科普是知识的播种机——科普演讲的体会和收获

第二十二章 参加广西青少年科技创新大赛评审工作的回忆

第二十三章 在《广西医科大学志》（第三版）编辑座谈会上的发言

第二十四章 近年日记摘抄

后记

真心真意。假言假语

曾勇邦同学又重温出发前一夜的故事：他问我给她（一位女同学）写信了没有？我说没有。他说你把她给忘了？我说也没有忘，只是不想打扰她。他说她被子上那股迷人气味还很浓吧？我笑笑不语。

但是，出发前一晚的故事挥之不去。出发前一晚一位女同学把她多余的一张棉被送来给我，她和春冰君还帮我缝得好好的，我受宠若惊，但又很尴尬。我在意的是，她和春冰君帮我缝被子，我的棉被又黑又硬，被套已一个月没有洗，一股霉汗气味，她俩肯定会恶心难忍。我那副邋遢嘴脸在她们面前暴露无遗，让我斯文扫地。她们肯定又在女同学中传播，令我臭名远扬。她们从我们宿舍回去后，舍友们就拿我来开心，说她的被子盖在我身上，暖在心窝上。曾勇邦同学说得更难听，说我闻到她被子上那股迷人的气息，很快就入梦，不会再失眠了。全宿舍六位同学，难得有这样的话题，自然不会放过。我自己却气也气不起来，高兴也高兴不起来，只觉得同学们联想太丰富了。李奇才同学更是若有其事地说，听说嫁妆都从准备好了，足有十大箱，你不好好款待我们，我要跳到你们的象牙床上跳舞。大家都说，我也上去跳。已是深夜12时许，议论还没有停下迹象，我想收场。我说，我是猪八戒遇上小龙女，怎么办？曾勇邦同学马上说你是学习大班长，她是学习小班长，天生一对。我说她每天都换衣着，我三天都不换，怎可能相容。我又说她家住别墅洋楼有花园，佣人都有近十个；我家是泥巴屋，蚊子苍蝇满天飞，蟑螂老鼠到处跑。没有独立的厕所，孩子们只能在废弃的破锅头、老木桶、老坛罐里撒尿，有的干脆撒到阳沟里；猪没有猪栏，边吃边拉撒；鸡没有鸡舍，老母鸡在神龛下下蛋后飞起来咯咯寻食。实在是没有人喘气的空间。我是在涕泪中长大的，从来没有快乐的时光，童年始终伴随着黯淡和悲伤。大家听了都说我是“真心真意，假言假语”，我有口难辩。李公恒同学说，我看她蛮喜欢你，我们都叫你阿吹哥，唯独她叫你程大人。覃宏晖同学接着说，我们都是一条苦藤上的瓜，但一切都将成为过去，我们已离开了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地方，命运已改变了，同一身份，都是同学。这时，睡在我下铺的李奇才同学敲着我的床板大声问：“你到底喜不喜欢她？”我说，正因为喜欢她才考虑这么多，不想让她受半点委曲，更不想拖累她。我有自知之明，我配不上她，不敢高攀。李奇才同学说，洞房花烛月，龙床仕登科，这是我们对你们的期盼。你却忧心忡忡，顾虑重重。算了，将来就娶个护士吧，好听你使唤。我说不是使唤，而是要门当户对，合适一点。李奇才说，程建祥就是这份德性，自卑心太重。我说他蠢，简直不像个男子汉。说到这里，好像大家也困了。李奇才同学又说，我们都睡吧，让程建祥慢慢想。我确实想了很多很多。想起了早年牺牲的革命青年应修人的一首诗：“笑问兰花何处生，兰花生处路难行。争向襟发抽花朵，泥手赠来别有情。”啊，兰花啊兰花，若是生就一棵杂草该多好，怎奈天生丽质成就一朵明妍清丽的兰花，兰花又怎自堕凡尘？

1965年1月29日：总结发言提要

三同体会，在三同中做的事，我上几篇日记《进村第一天》、《夜雨》等来作例子，这里主要写一些思想上的收获。

同食。这对我来说可以讲是没有什么，但比在学校里纵然差得远，学校是三菜一汤，大米饭：不是鱼就是肉，少一餐没有就讲这个兵佬（指魏声友）又贪污了，菜少一点又骂！炒得不好吃又骂！饭吃不完就倒掉，而贫下中农呢？我的东家，每餐煮一斤半米，四个人吃，菜是一小半碗，如果在学校三口两口就被我吃光了，现在只能一点一点地吃，半稀半稠的热得要死，一边吹一边吃，而且满头大汗，虽然如此，但我一点也不埋怨，因为东家讲，国民党的时候他们连比这样更差的饭菜都吃不上呢！有时只能以野菜当餐。在学校个别同学不觉得惭愧，吃不完就倒掉，这真是对不起贫下中农了，有的人碰上玉米粥，就干脆不吃，有的是利用其皮下脂肪，有的是到粉店去吃，这算什么贫下中农的感情呢！而他喊革命化却很起劲呢！

穿。贫下中农穿的是黑粗布，又粗又厚，似牛皮一样，而且几年才能做一件。我东家女主人从出嫁到现在是穿一件有30年高龄的破棉衣，1962年做的单衣算是新的了，洗干净后折得好好地放在箱子里，除上街、节日之外不穿的。鞋嘛，帮也有洞，底也有洞。全家三口共用一条毛巾。年轻的阿钍也只有一套1963年做的算是新衣了，自己做的花鞋已穿五年，她每年只穿几次，现在尚很新。被子，全家三人两张，是东家女主人嫁来时的嫁妆，已有30年之久，又黑又硬，又冷，像麻包袋一样，中间有个大空洞，边上也似车轮一样，而且四角变圆了。这些比起我和我们的同学就差得远了，我们没有或稍烂一点就向学校申请补助，有棉被，衣服、鞋子，到底这些是谁的钱呢？是贫下中农的钱！打补丁的衣服，我虽然穿，但不多，总是把它给家里人穿，我这是什么思想呢！就是高人一等，比家中父母还高，这还能说不是忘本吗？是了。

同劳动，我出了不少的洋相，在学校里我认为我劳动是很在行的，但是在这里我简直是一个饭桶。挑禾草，我东家今年58岁挑140斤，我挑90斤，他跑在我前面，我心跳气喘地赶不上。一下子腰有点痛，又要上坡真想放下来休息，但前后都有人，我不好意思放下，只好咬牙冲。第二天起来肩膀痛得要命，又红又肿，搁上扁担就痛得眼泪都流，但我认为来革命，革命就得痛苦，所以仍然坚持上山打柴。有时在悬崖绝壁，上爬不成下来不得，真是叫苦连天，但我也一声不哼地用四条腿来爬着上去。农民的劳动，只讲完成任务不讲时间，有时摸黑尚在赶工。而我们在学校呢，只求打铃下课，管你任务完成不完成。劳动日有时提前收工回来洗澡，从不迟收工，劳动时嘻嘻哈哈，管你有种无收，这与农民比起来实是天渊之别了。想到这里，我不觉冷了半截。我们为什么这样呢？没有劳动感情，也就是没有工农感情，没有阶级感情。这样能算革命化的人吗？劳动报酬，我东家三人劳动一年才得72元，而我们毕业后每个月几十元。现在，我们同学每月拿13元，有的尚有生活费，还有个别叫苦！这又是一种什么东西呢！可耻至极！看看劳动贡献吧，我们吃的饭全是他们种的，以公粮的形式义务交给国家，给我们吃，把我们养肥了，而毕业后却有的不服从国家分配，不愿到艰苦的地方去，有的当逃兵，这真是枉费了人民的血汗。

P58-61

1966年，广西医学院毕业生共358人，自1991年毕业25周年至今，逢五逢十都举行毕业纪念聚会，共聚了五次。2006年毕业40周年纪念聚会，到会人数最齐，共236人，占应到人数的66％。每次聚会，同学们都把自己平庸困顿的人生经历与记忆收藏的琐碎悲欢和盘托出。老友如老酒，三五年不见，一逢聚会，触动情思，意味绵长，经久难忘。可是，我们的回忆搜索不到什么传奇，我们358位同学中没有知名专家教授，更没有当权人物，却有79人十多年前在乡镇卫生院或厂矿卫生所的岗位上退休，占22％。我们不缺乏专业知识，因为我们修业五年，不但修完全部课程，还经过临床实习。邓小平指出：“六十年代的（主要是六十年代的）大学毕业生，‘文化大革命’以前，从一九六一年到一九六六年，一年十六万，就是六十万人……这些人是比较有专业知识的。很多材料反映，六十年代，‘文化革命’以前几年大学毕业的，绝大多数是表现较好的。”[《邓小平文选（一九七五——一九八二年）》第341页]只是我们生不逢时，成了时代的“试验品”和“牺牲品”，全部分配到社会底层，接受贫下中农和工人阶级再教育，结果一步掉队，步步掉队。我们也上山下乡，但不是“知青”，没有天降将大任于斯人的考验与患难之中的浪漫爱情。我们风华正茂的岁月，一切却失去了’时间的概念，这一天和那一天，这个月和那个月，这一年和那一年，在记忆中成了一片混沌，无法区分。倘若要问，还有什么可写？我一时也说不清。也许，这正是写作这本回忆录的最初触动。我们那没有传奇、平庸琐碎的人生是独一无二，不可复制的，不但要说出来，还要写下来。因为这是我们大半辈子的美好记忆。也许美会永远存在记忆中，但记忆者会衰老、死亡。只有写成回忆录，才能任由后人评说。而且，所有那些没有被讲出来，没有被写下来的，并没有轻易消失，而是隐藏在某个地方，继续发酵或化脓，持续产生一些负面的影响。比如1966年毕业的大学生，在分配派遣离校之前，有的同学曾经戴上了那个政治符号——“红袖箍”，讲错了话，做错了事。现在，“红袖箍”的年华已逝去，但有些人思想上缺乏深刻反思，很多人至今仍选择沉默，不愿面对当年曾经鲜活和依然鲜活的真相。他们推诿说这是社会的错和体制的错，以此否认任何个人的责任。但社会和体制不是个人犯错的遮羞布与挡箭牌。从一个社会来说，隐瞒历史并不能得到真正的和谐。只有说出真相，面对真相，才能消除误解。当然，这本1966年广西医学院毕业生回忆录，记录“文化大革命”内容的只占很少一部分。绝大部分是回忆1961年至2003年作者的故事。我认为，回忆录比理论性历史更加能够反映过去，因为它更真实。但是，通观古今中外的回忆录汗牛充栋，多数是高官名入的回忆，社会底层小民的回忆鲜见。大家都是历史的过客，为什么小民没有留下脚印？没有小民的回忆，历史就会残缺，而且是严重残缺，因为小民比高官名人多得多。所以，希望同学们站出来陈述，陈述真相，陈述历史。历史只有凝固成为记忆，才能持久。但是我也没有把全部记忆都写出来，因为有些记忆近乎荒谬和血腥，令人纠结和恐怖。我不愿意把自己不忍看、不敢看的东西摊出来、晾出来，因为这样做，对当事人太残酷，我不忍他们再受伤害。当然，这样做，我内心也充满矛盾。因为“删除了故事，就没有从故事中走出来的人”。后人对那段历史真相的了解，也许只能“潇洒走一回”，这对祖宗和子孙都不负责。

顺便说一句，书中涉及的人和事，没有逐一向老师和同学们征求意见。为避免误会，部分人用化名，若有不妥之处，请多多包涵，待再版时修订。

作者

2013年10月13日于广西医科大学

2012年12月9日在邕同学聚会时提出写《平庸困顿过来人——1966年广西医学院毕业生回忆录》后即开始动笔。回忆录没有主题，没有框框，只是按时间顺序回忆，一件接一件，写完张三写李四，不美化也不扭曲任何人的形象，不提升“有意义”的内涵，更不考虑出版后老师和同学如何评说，但求真人真事，言必有据；也没有特别强调什么人，着重突出什么事，只凭回忆所得，将之记录下来，尽是一些柴米油盐酱醋茶的人生琐碎。我认为，历史就像一棵大树，一片树叶，非常脆弱，一旦被风吹走，也许就找不到它的踪影；一棵大树，被风吹走几片树叶，亦不伤大雅；如果吹走一半树叶，那就毁容破相了；如果吹走全部树叶，那就面目全非了。我要趁大树和树叶还在的时候，抓紧把它们记录下来。因为大树和树叶总有一天会凋零，最后枯萎死掉。我们那些平庸困顿的生活琐碎，已经过去了，那些细节也逐渐被遗忘。我写这本回忆录，把当时生活中曾经鲜活的场景还原出来，因为它表代了那个消逝了的时代的某些特殊记忆。但也有遗漏，如王远明院长安排烧开水给同学泡床板灭臭虫没有写。本想全年级的同学都动笔，但遗憾的是，同学们响应不热烈，只有两位同学参与。其中一位写了五节，但书写太潦草，实在太难读，未能录入；另一位同学写了三节，但口号语太多，亦未录用。结果只剩下我“独白”，非常纠结。我们全年级的其他同学所埋藏的真相要比这本回忆录收录的多上千万倍，我不是无所不知，而是知之甚少，已知的也可能是假象。所以，我深知这本回忆录名为“平庸困顿过来人——1966年广西医学院毕业生回忆录”非常欠妥，同学们有“被回忆”之嫌，我心里很不安。我诚恳向每一位同学深深致歉，敬请原谅！

2013年5月，初稿写出后，向校内熟悉的老前辈征求意见。有位老教授说：“对子孙和后入有启示的内容写得太少了。”我说：“不说教，没主张，仅叙事，这是我的底线。”另一位老教授关心地问：“花几万元出版回忆录，是否值得？跟妻子儿女商量了没有，他们是否同意？”我说：“等到将来我离去的时候，留下的钱很少，但一分也是钱，房子和钱都带不走，唯一能带走的是我一生甘之如饴的生活记忆，我不忍心，所以提前把它留下来！”又一位老教授笑着说：“对！我们都这把年纪了，早就找到了生命的安顿。程教授写回忆录，还花钱出版，这就是心灵的安顿。如果不能自我安顿的生命却夸夸其言于天下大事，的确值得我们反思！”大家都同意他的看法，并说他有点禅者的通达。

我再三衷心感谢老前辈的理解和支持。

程建祥

2013年12月于广西医科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