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傍晚,江玥正陪着哥伦比亚大学来的访问教授往餐厅走。
教授是个胖老头,看似不起眼,却是举世闻名的哲学家。z大邀他来讲一学期的政治哲学,江碉是研究生院指派给他的助教。美其名日“助教”,其实更像全职生活助理。从接机起,到吃饭、住宿、出游、上课,事无巨细,她都要一一打理。
事情繁琐,江玥有时不免心生厌烦。但周围人投来的艳羡眼光,让她一声也不敢抱怨。能跟着学界的超级大牌,即便是打杂,在旁人看来都是殊荣。
如此一桩“殊荣美差”落到了江碉身上,学院里自然有人愤愤不平——“凭什么是她?人散漫,专业又差。”
他们说的是事实。江玥的确是转专业过来的,不仅性情散漫还很冷淡。
于是闲言碎语又一次传开来。他们说:“还不是上头有人偏袒她。看吧,女生有姿色就是占便宜……一个学期处下来,不知有多少门路好走,至少可以让他写个推荐信吧。”
这些人并不知道,当初江玥接到这个任务时,是压根不信的。她问学院的秘书,是不是弄错了。她对周遭环境,无论是学业还是生活,都还觉得陌生,如何能照顾好别人?
学院的秘书却回复她说:“哪儿会弄错!你们系主任的原话我还记着呢——‘小江见过大世面,就她了。’”
一个牛皮纸袋塞到她手上,只听秘书又说:“好啦,你赶紧去跟后勤联系用车的事。”
江碉抱着文件袋,离开了办公室。楼道里时不时回响起高跟鞋敲地的声音,但她却听不到自己的足音。当然,她也想不到自己才回来,竟已有如此多的名声流传在外,其中一项是“见过大世面”。
她还很年轻,二十五岁而已,但人生的阵仗,确实经历得不算少。短短二十五载的波折跌宕,要是说给人听,不知会引来多少欷歔。只是她从来不会说,甚至极少去想。
运命唯所欲,循环不可寻。她是很认命的,且时时抱着看戏的心态,看上天会给她发什么牌,要领她去往哪一处。
江玥沉寂黯然地度着日,自认是有些夹起尾巴做人的。但活在人群里,就摆脱不了别人的注意。
比如此刻,走在她身边的胖老头正以老外一贯不吝夸奖、不嫌肉麻的做派,赞她聪明漂亮。江玥笑一笑,说谢谢,脸还是忍不住红了。她也算在国外待过几年,仍是没能克服对别人的热烈表达的惶恐不安。为什么呢?还是因为那个人吧。
她习惯的情感方式,始终是传统中国式的——轻描淡写,隐忍节制。虽然深受其苦,但她无法改变。这是漫长的成长岁月里,他给予她的。她痛恨着,又深深地爱惜着。
交谈停顿的间隙里,江珥听见自己的手机嗡嗡在响。餐厅走道人声嘈杂,等从包里找出手机时,屏幕显示已有数通未接来电了,而那人却还在不屈不挠地继续打。她盯着来电号码,迟疑了一瞬后,向教授说了声抱歉,摁下接听键。
立时,一个急促的男声从电话那头传过来:“喂,小玥?”
“是我。”
“你快过来一趟!”
江玥愣了一下,问:“去哪里?”
“医院!阿珺哥出事了,情况够呛,我正在给他办住院手续……”半晌没听见回应,那人便顿了一顿,稳下了声音,说,“我们就在康州。他身边就我一个,没别人。我想你还是过来吧。”
江碉只问他在哪家医院,一等听清,即说:“好,我马上去。”
她把手机胡乱塞进包里,手已禁不住微微发颤,心里暗暗念着,别慌,别慌。
一转头正好看见师兄徐炎辉,江玥连忙将他拉住,说自己家里有事,晚上桑德尔教授的课就请他帮忙照看,又急急地将选课名单取出交给他。徐炎辉一边答应,一边说小师妹吩咐那当然是万死不辞的,但见她神色恍惚,才没再出言调笑。徐炎辉关切地问了声:“怎么啦?”
江玥只是摇摇头,回身向桑德尔教授说有急事。致歉后,拔腿就往外走,走两步便跑了起来。这个时间,正是交通高峰期,能不能打到车,到中山路那边又会不会堵?江玥只觉脑中空空,胸口却像是灌满了风喘不过气来。P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