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茉莉,日本传奇女作家,明治文豪森鸥外的爱女,三岛由纪夫盛赞的“语言大师”。有人将她与川端康成、太宰治相提并论,也有人说她是“日本张爱玲”,文字细腻锐利,写尽了明治的繁华浪漫;还有人说她是写作着的洛丽塔,心里装着一个永远的少女。
森茉莉的经历曲折,年轻时两次婚变,晚年清苦,名门千金沦为廉价公寓的房客。她的作品风格自成一家,三岛由纪夫曾说,森茉莉使用的是“全日本只有森茉莉商店出售的语言”,“日本能写出真正厉害的性感的杰作的,除了川端康成就是森茉莉”。她的作品“就像音乐,像午后的阳光,性感流动不息……”
森茉莉厌恶所谓的道德和规矩,她的每一部作品里都藏着美丽而邪气的“魔”,《甜蜜的房间》便是其中的代表。三岛由纪夫盛赞本书是“带着野兽派气息的性感杰作”。
美丽的少女藻罗,是一头纯真无邪的“爱情肉食兽”。钢琴教师的偏执之爱,仆人的克己之爱,邻家青年的占有之爱,丈夫的绝望之爱,都不过是她的饲饵。一次次情感历险之后,始终与藻罗共有那“甜蜜房间”的,却只有给予她无限溺爱的父亲……
三岛由纪夫称森茉莉编著的《甜蜜的房间》为“性感杰作”,赞叹“在如梦似幻的世界中,只有肉欲以几近残酷的真实面貌呈现……”
少女藻罗的心里,有个奇妙的房间。
那房间用不透明的,磨砂玻璃般模糊、厚实的东西做成。来自外界的情感,都经由这层玻璃进入藻罗心中。愉快的、悲伤的,都要经过那层玻璃墙。那就跟真正的雾面玻璃一样,感情一旦进入那层厚壁,就会变成莫可名状的东西。
进入内心的情感穿透玻璃时,会变淡、变模糊。这种穿透时的奇妙变化,就像是视野中的东西逐渐朦胧、远去,在脑海中渐渐模糊。当藻罗思考时,肉眼可见之物也仿佛渐渐被心中的玻璃阻隔,那是种很奇怪的感觉。因此,藻罗所看到的一切,例如人、花、风景,所有这些其他人可以清楚把握的“现实世界”,在她眼中都是朦胧的。
肉眼可以看到的花、玻璃花瓶、桌子、红茶杯、银汤匙,以及天空、围墙顶上别人家的树木、小石头、棕毛小狗,或是隔着桌子微笑的亲友,这世上的一切现实到底是真的存在,还是并不存在?藻罗觉得虚实的界限不很明确。既然这个世界如此模糊不清,死后的世界会否反倒是清晰、明白的呢?她想。一瞬间,她甚至幻想起那另一个世界。
在那个世界,没有现实世界的那些磨砂玻璃。完全透明的、极度薄透的玻璃彼侧,无论红色,还是绿色,全都披着层美丽的透明膜。就像汽车和自行车的后视镜映出的草原或红砖街景那样,美不胜收,令人产生如在梦境的沉醉。
另一方面,藻罗的感情,也就是从内心向外流露的感情,在穿透玻璃墙时,也开始变得朦胧,在莫可名状的灰云中,飘飘忽忽化作氤氲。所以,令她产生感情的对象,虽然不至于觉得她冷淡,但也只能感受到一种模糊的情绪。即使接受了她的感情,也无法与她产生共鸣。因此,假使藻罗某天被感动了,令她感动的那人,也很难有所察觉。更不可能和她分享感动。
只有藻罗从小的玩伴,野原野枝实才明白藻罗的感情就是那种怪东西。然而,即使是野原野枝实,虽然能够感受到藻罗的感情,但也还是觉得怪怪的。即使听藻罗说了句充满真诚情谊的话,仔细想想,就会觉得这句话哪里假假的,好像是随口说说,充满了令人起疑的色彩。再看藻罗一脸茫然,很难不让人感到一阵无可名状的失落。
“没关系啦。藻罗是个没有感情的人。我知道的。”
藻罗伟大的知己,野原野枝实这么说道。
藻罗一听,马上不乐意了:
“我也是有感情的。”她如此表达着抗议。然而,她很清楚,当她试图反驳,想要辩解的一刹那,她心中会现出一个虚无的空洞,泛起一片不安的涟漪。藻罗只得放弃,不再说话,克制住隐约像是愤怒的感情,接受野枝实的这份理解,这份略感温馨的感情。
这个世界上,名为“友情”“理解”的东西沉甸甸的、暖暖的,十分宝贵。藻罗在刹那间感受到这一点,但很快这种感受也变得模糊,变成了云霭一般。看着云霭的轻烟,藻罗感到一种莫名的失望,偷瞄了野枝实一眼。藻罗这时候的眼神,就像做了坏事的人在偷眼观瞧一样。虽然这是人生中宝贵的一刻,却是那么朦胧不清,就像隔着雾面玻璃看到的光景。“我真的活在这个世界吗?莫非我是个冷酷无比的坏蛋?世界上的坏人,会不会就是指内心构造像我这样的人?”
有时候,藻罗会睁着空洞的眼睛,如此喃喃自语。
当这种奇妙的、朦胧的一刻消失后,藻罗和野枝实立刻兴高采烈地聊起有没有写信给共同的朋友百合枫,谢谢她送的海泡石;或是要不要去旧友母露生犀川家玩一玩。闲扯了几句后,两人开始聊经常聊的话题—疣山痣子的肝脏肿块恶化,要举杯庆祝;蛭谷海鼠、浊川蚯蚓,以及他的妻子蛇魔子对藻罗设下的圈套以及窃盗行为—他们把一根甜蜜的、陶醉的细管伸向藻罗,借由这根细管掠夺了藻罗的财产。对于他们的这种行为,是否要做护摩。或许是因为这两个女孩都有一对大池沼般的眼睛,谈论这个话题时的她们,总令人感到不寒而栗。她们就像是罗夏测验使用的墨水印渍中,浮现的对火焰起舞的魔女。她们相视而笑的两双眼睛中,有一种奇妙的东西闪闪发光。
当藻罗还是个皮肤滑嫩、有着圆圆后背的可爱小女孩时,她内心就已经有了这间玻璃屋,但她自己并没有立刻发现。其他的人,当然,更不可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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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与甜点
我前后花了十年写这部《甜蜜的房间》,那实在是一段漫长而痛苦的岁月。尤其是写到小说的后半部分,我开始感到恐惧和忐忑,“这部小说可能无法顺利结尾,最后,很可能必须向编辑道歉,‘对不起,我还是写不出来’”。我似乎并不属于那一类专业的小说家,而是那种写着写着就自然而然地收尾了的小说家。每次写小说,都会很不可思议地“船到桥头自然直”,连伏笔也是在不知不觉中铺陈的。如果是第一次写小说还另当别论,但我已经写了五六本小说,这实在是一大耻辱。我抱着“如果真的写不完,该怎么办?”的恐惧,迎接了第十个年头,在痛苦的日子中徘徊。我就像是背着沉重的行李却连一口水也喝不到的驴子或矮马一样。让我这头驴子迈开脚步的是盼望我的小说完成的室生犀星、三岛由纪夫这两位故人、朋友,还有广大读者无声的召唤。
痛苦终有一天会结束,即使生了多么痛苦的疾病,也会在死后获得解脱。不可思议的是,我的小说在去年十二月三十一日完成了。
这九年间,我完全不想其他的事,放弃了所有的快乐,整天默默地写作,好不容易才催生出这部作品,可能会让人觉得我的毅力惊人。正如刚才所提到的,我就像是背着沉重行李慢慢迈步的驴子一样,其实游手好闲的人比有毅力的人更加痛苦。有毅力的人浑身充满了活力,如果是男人的话,可以在头上包一块手巾,夏天甚至可以一丝不挂,他们做起事气势如虹,比勉强那些整天吊儿郎当、想偷懒的人去工作容易多了。他们浑身是劲。不过我从来就不是有毅力的人,所以实际是怎样的我并不真正了解。
只在一件事上,我的确发挥了极大的毅力。我在做自己要吃的东西——目前每三天做一次甜点——时,就发挥了毅力。我把巧克力切成喜欢的大小,用金属擦板把三分之二的方糖磨碎,撒在碎巧克力粉上。再把剩余的三分之一方糖切成和巧克力相同大小掺进去。由于这是用小刀难以切出的大小,因此做的时候真的需要发挥很大的毅力。我煮饭也一样,很花时间。
曾经见识过我的工作台,也就是我床铺的人,毫无例外地,都会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我装在内侧白色、外侧奶油色的中号碗里的巧克力。因为这是谁都没见过的甜点。由于方糖粉拌得很匀,邻居杉木家的女儿瑛子曾经问我:“这是果冻吗?”
有一次,我连同容器拿给金井美惠子看,她说想尝尝。我既不想给她太多,但也不能少到被人以为我很小气,所以我小心翼翼地用茶匙舀了一些,放进她嘴里。她的眼睛望着天花板,品尝着这不可思议的甜点。那双热情的眼睛似乎在说:“森茉莉认为的好吃,到底是怎样的味道?”和她一起来的编辑伊藤贵和子,以及金井美惠子的姐姐也说想尝尝。伊藤贵和子看出我有点舍不得,便将自己手掌上的巧克力分了一点给金井美惠子的姐姐。
虽然制作这种甜点比写小说需要更多的毅力,但我并不以为苦。
在杉木瑛子的央求下,我也分了一点让她尝尝。我不能再和大家分享了。看过我的小说,吃过我的甜点的人,等于品尝了我工作的辛苦和愉快。
森茉莉
昭和五十年六月
日本近现代的女作家,只有森茉莉可与第一流的男作家抗衡,自成气象。
——止庵
20世纪日本作家,男的我最喜欢太宰治,女的最喜欢森茉莉。
——新井一二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