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再狠,也吹不毁我
苏运莹有一首歌,叫《野子》,歌词是这样的:怎么大风越狠,我的心越荡,幻如一丝尘土,随风自由地在狂舞。我要握紧手中坚定,却又飘散的勇气。我会变成巨人,踏着力气,踩着梦……吹啊吹啊,我的骄傲放纵,吹啊吹不毁我纯净花园。任风吹,任它乱,毁不灭的是我……
风中飘荡的尘土,给人的感觉该是无根无源、无依无靠,总是身不由己被卷在狂风中不停沉浮,这是一个悲剧。还是同样的画面,可到了这首歌里,却成了另外一种意境:同样是无根无源的沉浮,在这首歌里却成了一种自由的狂舞。风成了助力,成了让一粒小尘沙离开那呆板固定的小世界的“贵人”。而且,一粒尘沙,是没有什么欲望的,因为不想拥有太多,所以永远不会遭遇毁灭。
面对大干世界,我们都是小小的尘沙,我们都得在时间的长河中沉浮。苏运莹能唱出来自由飞舞的美来,可有的人感悟出来的,却是身不由己的悲,比如林黛玉。
林黛玉之所以进贾府,是因为母逝父老,不得长期依靠,只好千里寻亲,寄人篱下。最后就连老父也驾鹤西去,与她阴阳两隔,她终于成了无依无靠的浮萍。尽管有锦衣玉食,尽管有贾母的疼爱,可对黛玉来说,这都是好景不长,甚至是水中之月。大家大业的豪奢,、r鬟仆从的密集,反而更衬出她的孤苦无依。
寄人篱下、孤苦无依的底子坐实了,再遇到任何事情,似乎都是因这底子而起,要么,也是这底子惹的祸。晴雯不开门,是因为大家都知道她不是正经主子;周瑞家的送个珠花,剩下最后一朵给她,她也嗔怪人家是不拿她当回事。 ‘
宝钗过生日时,湘云点破唱戏的小戏子很像是黛玉,也让黛玉难过,若不是孤苦至此,何以让人当戏子取笑,而当黛玉看到宝玉使眼色不让湘云说,听到宝玉评说她“小性”的话,就更加难过,宝玉来找她玩,她就抢白宝玉说:“莫不是他和我顽,他就自轻自贱了?她原是公侯小姐,我是贫民的、r头。”一番话里,一层层的不解,一层层的怨恨,含有自认为的侮辱,还有被宝玉见外的悲伤,“你又拿我作情,倒说我小性儿,行动肯恼。你又怕他得罪了我,我恼他。我恼他,与你何干?他得罪了我,又与你何干?”
桩桩件件,件件桩桩,都让黛玉联想到孤苦;事事人人,人人事事,都能让黛玉抱怨自己的无依。仿佛世界上只有她有着这样的遭遇,却不知道所有这些,不过是寻常小事而已。想谁家兄弟姐妹没有个话长理短,谁人心中没有个远近的算计?大观园虽是个小社会,可到底是曹雪芹设定的风平浪静、花美蜂甜的一隅,是一个理想国,兄弟姐妹们间的矛盾,总是小事,就是婆子丫鬟们的胡闹,也多到不了黛玉那里。真正的狂风,还远着呢,以曹雪芹对黛玉的喜爱,是一定要在风沙尘泥乱飞之前,就要让黛玉出离这污浊的世界的。可因为黛玉心里有一个悲剧的命运设定,于是,世事就都添了悲,浓了愁,把那寄人篱下描得越来越黑,把那孤独悲苦演绎得更甚,反而有点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味道了。
寄人篱下之痛,的确是痛中之痛,有这样遭遇的,大多很快就能体会人情冷暖,可这也不过是一个现实社会的黑白而已。看得透的,会认为那就是一种丰富的经历;看不透的,会哀叹那会成为自己生命里的硬伤。
现实世界,不可能一直是和美的阳光,会有风沙的无定,没有谁有准确的天气预报,也不会有谁天生带着能躲避风沙的护身符。我们每个人,偏又只是尘世的一粒浮尘,阳光和美时,平平安安,温温暖暖,风沙骤起时,随风上下,做不得主。
明白了这样的人生基调,我们就不会再在某个艰难的点上囚住自己不放了。想苏运莹能够在大风中甘愿幻化成尘沙,让暴虐的狂风,成为自己飞舞的陪衬,我们为什么不能?
在某一辆春运的火车上,挤满了人,大人吵嚷,小孩哭叫,卖食物的服务员,推着装满零食的小推车,一边在人群中挤出一条路,一边忙着做生意。虽是回家过年,可满车厢里只有乌烟瘴气。
在这样乱糟糟的环境里,只有一个孩子不哭不闹,反而笑呵呵地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坐在他旁边的一个中年人,一直在抱怨,抱怨买票买晚了一些,结果只能在硬座车厢里受这人潮汹涌的罪。这个孩子说:“爸爸,在这里很好玩,我刚进来的时候,根本就不用自己走路,那么多人一挤,我就像坐轿子似的,飘飘悠悠就进来了,太舒服了。”中年人不禁笑了,说:“真是个孩子,在这里还觉得好玩。”
同样的环境,大人看着,是拥挤,是混乱,是难受,孩子看到的,却是热闹,是有趣,是好玩。作为一个成人,我们几乎无法理解这个孩子眼里的好玩,我们都成了心随境转的俗人,我们无法享受沙在风中自由飞舞的乐趣。
我的耳边,又想起《野子》那首歌:我会变成巨人,踏着力气,踩着梦……吹啊吹啊,我的骄傲放纵,吹啊吹不毁我纯净花园。任风吹,任它乱,毁不灭的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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