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保姆小苏,是的,直到多年以后,只要想起小苏或者后来老了的老苏,季蓝心里就会下意识地蹦出俩字:保姆。
所以,那声妈,无论如何她也喊不出来,小时候觉得不应该喊,大了之后是觉得老苏不配。当然,认为老苏不配,只能在心里悄悄想一下’不说到面上,也算是文明的慈悲吧。打人还不打脸呢,不是么?尽管自打来了季苏,老苏对她更好了,有好吃的好玩的,总是先由着她来,不许季苏抢。可季蓝觉得,这都是装的,是做戏给她爸爸看。当然,季蓝小小孩子家的,并不懂得做不做戏、讨不讨好谁,都是她姨妈说的。季蓝从不怀疑姨妈的话是假的,因为姥姥曾经说过,要不是老苏,姨妈会变成她的妈妈,但她的爸爸好像鬼迷了心窍一样地不愿意。
等季蓝长大了,才渐渐明白,姨妈是喜欢过她爸爸的。
姨妈既有文化又有修养,比老苏好一万倍,可爸爸为什么宁肯要一个没文化的乡下保姆也不要姨妈呢?季蓝百思不得其解,结婚以后问她的丈夫朱天明,朱天明认真地想了想,那是因为你爸对老苏有感情了。
季蓝觉得也是,除此之外,没其他好解释的。还有一种令人齿寒的可能就是,母亲还活着的时候,他们就已眉来眼去甚至暗度陈仓了。季蓝经常这么想,觉得老苏邪恶,父亲很虚伪,而季苏就是衍生在那段邪恶感情上的丑陋寄生体。当然,随着她一天天长大,她不再怀疑季苏是母亲还活着的时候父亲和乡下小保姆孽缘的衍生品,因为从记事起’除了过春节,老苏都在他们家待着,根本没有把她父亲的孩子生到乡下寄养的时间和空间,但这照样无法增加她对季苏的好感。有时候,季蓝也会反思’对季苏的那些反感,其实是一种身份优越感的体现,这种优越感类似地域歧视’她自觉出身名门,血统高贵,而季苏,不过是厚着脸皮挤进来的冒牌货,所以,那种发自内心的鄙视,不自觉地就油然而生了。
也是因为季蓝没来由的鄙视,季苏打小就觉得自己很穷,这种穷’只和感情有关,无关物质。比如,季蓝有姥姥、姨妈、舅舅、舅妈等很多亲戚,在他们跟前,季蓝不管是撒娇还是耍脾气,他们都娇宠不改,可她不行,连跟着季蓝喊声姥姥姨妈舅舅都不可以。事后,季蓝会一本正经地警告她,这些亲戚,都是她一个人的,没她的份,她就是跟着叫了他们也不亲她、还会在心里鄙视她。
季苏就哭,问她的姥姥姥爷舅舅舅妈阿姨在哪儿。老苏就告诉她,他们早就没了。
是的,老苏说的没错,她是和季教授结婚才落户在青岛的,因为没有工作,她在这座城市不仅没亲戚,连朋友都没有;季教授是大学毕业分配在青岛的,也没亲戚在这座城市。
很多时候,季苏觉得青岛这座城市对她来说,是亲情的荒漠。是的,虽然老苏是她的亲姑妈,可是,为了当个好后妈,凡事站在季蓝那边,好像她这个亲侄女才是和谐世界的破坏神,这让她难过极了,难过得她常常想,将来找男朋友,一定要找个家在青岛的,这样,她也就有很多亲戚走了。
可事实却是另一种样子,她嫁的万家强,还是外地的,虽然离青岛才不到一百公里,可在感觉上,还是外地人。
当季蓝听说万家强还是外地农村的时,虽没说什么,却用冷淡淡的笑表明了内心的鄙夷:果真是鱼找鱼虾找虾,王八找了个鳖亲家。
这些,季苏都没当事,那会儿,她的心,有多豪迈啊,仿佛一个仅属于她的亲情帝国,正在随着爱情的茁壮成长而建立……
可事实证明,她过于乐观地估计了形势,亲戚既不像她想象的那么简单,亲情也不像她以为的那么醇美浓郁,单是万家强的一个弟弟,就把她搅得头昏脑涨,日子也过乱了套。
还没结婚呢,万家强的弟弟一一万家顺就杀到门上了,说把女孩子的肚子睡大了。
按说,在乡下奉子成婚也没多见不得人,可万家顺女朋友的父母,却仗着闺女肚子里的孩子,张开了狮子大口,把彩礼要得高高的,要是万家顺敢说半个不字,他们就把闺女押到镇卫生院流产,另许婆家。万家强一个当哥哥的,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亲弟弟痛哭流涕却袖手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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