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木经惟拍的妇女,都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标准美人,脸没动过什么刀,长得不像如今人造五官的影星、歌星、广告模特,有些似乎还符合传统意义上的丑。但是在我眼里,他的某些照片拍出了这些妇女的伟大性感和诗意,这些性感和诗意让她们和草木一样美丽。
合上他的摄影集,我忽然想到,这些性感和诗意要么超出了文字的表达范围,肿胀地存在于文字之外,要么稍纵即逝。等我找时间沉静下来,拿稳纸笔,文字在心神里等待涌出,它们已经云彩一样、露水一样、冰棍一样,以另外的形状沉没在遥远的时间里。在这一瞬间,我觉得我也该摄影,包里永远揣个相机,走到街道上,走在尘世里。
尘世是个巨大的信息源,走在任何街道上的任何一个瞬间,一个人接收到的信息一定超过他电脑硬盘的总容量。眼耳鼻舌身意,无尽的信息在瞬间被接收到,在瞬间被忽略掉。街上像草木一样美好的姑娘,忽然无意识地开放,你忽然看到了,忽然想到了些什么,想说点什么。在这一瞬间,街上的姑娘、你视网膜上的姑娘、你心里的姑娘、你脑海里的姑娘,都不一样,都是某种性感和诗意的表象。你说出来、写出来的那一瞬间的姑娘,又是另一些表象。别人听了、读了,在他们心里和脑海里的姑娘,又是另一些表象。这一切表象无可奈何地偏差着,试图努力地重合着,都是徒劳。最好的表达,就是在这一切的偏差中精妙地传递出那一瞬间的性感和诗意。抡起相机,往那一瞬间的性感和诗意拍去,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果照片抓到了这些性感和诗意,我就可以臭牛逼地说,我拍得像荒木经惟一样有力。如果照片没抓到这些性感和诗意,但是让我回想起那些瞬间,我就拿起我的笔,争取写出这些性感和诗意。对我来说,照片起到了记录生活、辅助写作的作用。
所以我不会学习任何烦琐的摄影技巧和艰深的摄影理论,掌握最基本的常识和技术之后,我就按我的三观和视角,拍我觉得有趣的瞬间。
我会看荒木经惟和其他一些我觉得三观和视角相近的人的摄影集,这样就能在街上看到更多有趣的瞬间。
所以我需要一个很好的相机,弥补没技巧、没理论、没培训的不足。经朋友介绍,我到香港最大一家摄影器材店的中环分店,用极差的广东话、北京垂杨柳味儿的英文和国语与店主沟通。
我说:对于相机,我就两个简单要求。第一,最主要的要求,是相机能尽量体现拍摄瞬间的真实,光线、色调、空间尽量和眼睛看到的样子相去不远。拍肉,看了流口水:拍水,看了听到流水:拍美好的女人,看了想再看一眼。第二,次要的要求,是最好能小些、轻些,扫街不用背很大很重的包,出街不用有很大心理负担。
店主龇牙咧嘴了很久,说:你的要求是最苛刻的要求,哪怕钱不是个限制条件,都做不到。我和几个器材行家探讨了几次,也试过几种方案。比如手机的tow—Fi方式,不行,照片离眼睛看到的样子太远:比如理光GRD或者松下的微单或者徕卡X系列,不行,照片还是和眼睛看到的差距挺大,而且快门慢:比如佳能入门单反,不行,照片还是和眼睛看到的差距大,而且,体积有些大。
最后试出的最适合我要求的方案:徕卡M9全画幅旁轴加50mm定焦饼干镜头。
50mm镜头是二十世纪四十年代生产的,加个简单的转接环,竟然还能用在七十年后的机身上,赞。镜头本来就不大,能缩进机身里面去,连上机身,也就是半本32开的书而已,放包里不占地儿。唯一的问题是光圈只有3.5,但是ISO调到800,晚上一般光线也能应付得了。至于还原眼睛所见,135相机中,我没看到比徕卡M系列强的。
综上所示,荒木经惟是我摄影的入门师傅。我定义了我的摄影哲学,选定了我的常用装备,就上街拍片了。我争取学到他的一些皮毛,抓到一些妇女的性感和诗意。
P14-P19
人是需要有点精神的,有点通灵的精神,否则很容易出溜成行尸走肉,任由人性中暗黑的一面驱使自己禽兽一样的肉身,在世间做一些腐朽不堪的事情。
人不是神,无法脚踏祥云或者头顶光圈,人通灵的精神需要落实在一些通灵的时间上。明代嘉靖、万历年间的陈继儒,在《太平清话》中列举了一些东方文化中的通灵时间:“凡焚香、试茶、洗砚、鼓琴、校书、候月、听雨、浇花、高卧、勘方、经行、负暄、钓鱼、对画、漱泉、支杖、礼佛、尝酒、晏坐、翻经、看山、临帖、刻竹、喂鹤,右皆一人独享之乐。”
人是群居的生物,越是在通灵的时候,越希望有知己在旁边起哄架秧子。一杆进洞,四下无人,人生悲惨莫过于此。
这个放下不展开谈。上述列举的通灵时间,都需要一些器物实现:焚香需要香炉和香,试茶需要茶盏、茶壶和茶,洗砚需要砚台,鼓琴需要古琴,哪怕负暄(俗话说就是冬天里晒太阳),也需要一条狐皮褥子垫在屁股底下。
以器物论,东方文化中有两个美学高峰。
一个高峰是商周之前的高古玉,几乎全是礼器,“苍璧礼天,黄琮礼地,青圭礼东方,赤璋礼南方,白琥礼西方,玄璜礼北方”,光素温润,毫无戾气。另一个高峰是宋金的高古瓷,很多和茶、花、香相关的美器,用于上述通灵的活动,“点茶、插花、焚香、挂画”,单色不琢,和敬清寂,因为隐忍,所以美得嘹亮。
商周之前的高古太遥远,那时候人的平均寿命太短,生活太魔幻。相比之下,宋朝是个不爱打打杀杀的朝代,某些皇上都是骨灰级文艺男,对于我们今天的生活,宋朝的审美更具指导意义。
我案头常放几件古器物,多数能用,喝茶、饮酒、焚香,多数是宋朝的。盘桓久了,看到窗前明月,知道今月曾经照古人,会问:“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一盏。北宋建窑兔毫盏,撇口,直径约十厘米,盏色青黑,兔毫条达,盏底修足工整,盏外近底处有垂釉和釉珠。一罐。宋金钧窑双耳罐,内壁满釉,底足不施釉。一印。宋羊钮白玉印,微沁,两厘米乘一厘米见方。宋代喜欢用玉雕羊,雕工极细,羊神态自若,面部由多个棱面组成,体现宋代动物玉雕的特色。
很难用语言形容这一盏、一罐、一印的美。我一直认为,文学首要的追求是求真,探索人性中的无尽光明与黑暗。真正的美,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在真正的美面前,文字常常乏力。自居易说杨贵妃,“芙蓉如面柳如眉”,然并卵,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居易这句诗流传下来了,我们还是不知道杨贵妃长的什么样子。
如果勉为其难,用语言形容这三件器物呈现的东方审美——
东方审美就是实用的美:建盏的口沿很薄并且向外撇,喝茶的时候,上下唇贴上去,非常服帖:建盏的壁很厚,茶汤倒进去不容易凉。钧窑罐的形状很美,哪怕不插花,摆在案头就很养眼:釉厚,千年过后的今天,还是能当实用的水入,不漏不渗。千年过后的今天,玉印摸上去还是滑腻不留手,顺手,顺心。
东方审美就是传承的美:这三件器物,我都见过类似器形和做工的同类,在没必要改变的时候,古代的匠人竭尽心力传承前辈匠人精心塑造的美,恭敬从命,细节一丝不苟,大局随心所欲而不逾矩。
东方审美就是自然的美:它们似乎都不是主观设计的产物,匠人只是努力把它们恢复到了天生应该的样子。拿起青黑的建盏,喝一口当年春天摘的古树生普,冷涩而后甘,山林的春天就在唇齿之间,“一杯落手浮轻黄,杯中万里春风香”。插一支莲花到钧窑罐,仿佛养一支莲花在小小天青色的水塘,“雨过天青云破处,这般颜色作将来”。
审美的确需要天赋,但是天赋需要点拨,后天熏陶能在相当程度上弥补天赋的不足。多花点时间在这些通灵的事儿,人容易有精神:多用些美器做这些通灵的事儿,人更容易有精神。精神即是物质,物质即是精神,本一不二。年轻的时候喜欢透过现象看本质,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常常将天地揣摩,希望终有一日妙理开,得大自在。人慢慢长大,喜欢略过本质看现象,一日茶,一夜酒,一部毫不掩饰的小说,一次没有目的的见面,一群不谈正经事的朋友,用美好的器物消磨必定留不住的时间。所谓本质一直就在那里,本一不二。
这本书,就和各位简单分享我理解的东方美学。
我们通过身体和心灵,透过接触到的事物了解自己和这个世界。
人慢慢长大,喜欢略过本质看现象,一日茶,一夜酒,一部毫不掩饰的小说,一次没有目的的见面,一群不谈正经事的朋友,用美好的器物消磨必定留不住的时间。所谓本质一直就在那里,本一不二。
情调、趣味、审美、态度……总有什么让你与众不同,成为自己。
“我想,再晚一点,我会停止用手表。我会老到有一天,不需要手表告诉我,时间是如何自己消失,也不需要靠高档手表告诉周围人类我的品味、格调、富裕程度和牛逼等级。我会根据四季里光线的变化大致推断现在是几点了,根据肠胃的叫声决定是否该去街口的小馆儿了。”
冯唐所著的《在宇宙间不易被风吹散》有一点美学、有一丝禅意、有一抹世俗却更有一份浓情,料已调好,等你来品。
每个NB的人都要有个笃定的核,这样在宇宙间才不易被风吹散。
世界这么多凶狠,他人心里那么多地狱,内心没有一点混蛋,如何走得下去?
……
《在宇宙间不易被风吹散》冯唐走心之作,A Side暗骚、B Side明骚的封面+9张冯唐亲题钢笔字+40张冯唐亲摄作品,除了身体的欢愉更有精神的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