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柏林
春树
我的黄金时代
我搬到柏林的郊区住了,这里是柏林的东北边,差一点就不属于柏林了。可能按地理位置说,有点像通州或者望京吧。只是这里离田地很近,信步可及。这里也没有高楼大厦,只有几幢很朴实的、前东德风格的楼房,和一些矮层建筑。幸运的是,我们选择了独栋小屋,没有楼上楼下的邻居,再也不怕打扰及被打扰。
在北京住了二十多年,从来都是生活在军队大院和东城区的胡同里,习惯了钢铁丛林,习惯了熙熙攘攘。一下子搬到郊区,是不是不太习惯?一开始我也有的担忧很快便烟消云散了。阳光射过云朵,穿过透明玻璃窗,屋里全是阳光。要知道柏林和北京一样,冬天基本上都是阴沉的天气,这里比北京还要潮湿寒冷,这里的雪很大,次数很多。当阳光灿烂的一天,你必须要走出门,否则对不起这样的天气。
穿上在奥斯陆买来的羽绒服,戴上帽子围巾手套,沿小路走出去,向左拐,便是一望无际的一片田野。间或有些树,它们在冬天也掉完了叶子,看上去有种冬天的萧索。阳光透明,空气清澈,云彩在天上移动,我们走在田野的小路上,视野极为开阔,遇到不少和我们一样穿着防寒服出来散步的周围的人,有些还遛着狗,还有人跑步。果然是不能辜负这样的天气。小时候我在山东农村生活,三面环山,一面通往大海。半岛丘陵的美景,同样有蓝天云彩和田野,还有群山环绕带来的安全感以及傍晚家家户户的炊烟。中国北方农村的家常感生活感和柏林郊区是太不一样了。两种完全不同的气质。在这里,人与人的距离很大,每个人都有足够的空间。村里则每家每户近在咫尺,基本上都是亲戚。此时又有机会住在乡下,感觉自己就像回到了母体中,安全而放松。曾经受过的伤害和委屈,都在这里得到了补偿和疗愈。
走着走着,想去超市买点菜晚上做饭。突然想起来今天是周日,超市不开门,一瞬间我回到了现实。这也没什么不好的,一直渴望过独立生活的我,此时就是我的独立生活。萧红在日本说“窗上洒满着白月的当儿,我愿意关了灯,坐下来沉默一些时候,就在这沉默中,忽然像有警钟似的来到我的心上:‘这不就是我的黄金时代吗?此刻。自由和舒适,平静和安闲,经济一点也不压迫,这真是黄金时代,但又多么寂寞的黄金时代呀!别人的黄金时代是舒展着翅膀过的,而我的黄金时代,是在笼子过的。’”这也是我的黄金时代,我的黄金时代是自由的,并不寂寞。即使寂寞,也是我所需要的寂寞。写作总是需要寂寞。 所谓乡愁 和闺蜜聊感情,说起曾经爱的那个人,我们都感慨,真的爱过,而现在生活平静愉快,却总觉得不怎么得劲,好像哪里是错的,原来这就是红楼梦里写的“纵使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原来这些,红楼梦里都写过。悲剧能一次次轮回,在这世间大部分地方大部分人身上重复,可见这悲剧是常见的现象,真正的好小说里也肯定留意到了这点,并精确地写了出来。“都道是金玉良姻,俺只念木石前盟。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
中国人,骨子里真是中国人。在海外的中国人家里总是会有一两册的红楼梦。有新版有老版,但《红楼梦》总是得有的。别的书无所谓,可这本书不一样,仿佛有了它,就有了镇宅之宝,到了哪儿也不会忘了咱的归属和文化传统。在纽约住的时候,我认识了一位画家,他住在皇后区,有回我去他家里做客,发现他家里什么都有,毛笔、宣纸、字画,中式的器皿和摆设。平时他写邮件,就是用毛笔写到宣纸上,再拍下来发附件。传统与现代工具相结合。挺酷的。美国,尤其是纽约和西海岸一带,中国人多,中国的东西也好找。伦敦也可以。但是柏林没有那么全,柏林也没有一个中国城,只有一条街汇聚了许多中国和东南亚的饭馆。乡愁,一是通过胃,通过中餐;二是文化,通过语言、文学和音乐等艺术类的表达来反映。
吃,是在国外的头等大事。毕竟当一个粗人,没有文化是可以活下去的,只是活得比较糙,但不吃饭是活不下去的。所以所有的中国人到了国外就都无师自通学会了做饭。生存问题解决了,就必须要满足精神需求。这也就是为什么许多旅居海外的,稍有些文化修养的人变得比在中国的中国人更热爱中国文化和中式情调。因为缺什么补什么。西式的菜吃久了就会发现还是中餐更满足味觉,西式的建筑和室内装修看多了,更觉得中国的文化影响下的中式家具中式建筑更可亲。当然没有能力也不必要全盘照搬,有那么一两件家具搭配着,有那么一些书读着,有那么些戏曲或者中国摇滚乐听着,也可解乡愁。P3-5
序
陈克海
终于把这一年的散文随笔选编完。工作完成了,并没有心安。原因也简单,就是看到时下的文章,那么多人沉浸在一己的黑暗世界里,发泄个人情绪,也跟着抑郁,想不明白他们长篇大论,沉溺其中的乐趣。
我不写散文,对职业化的散文写作也难免带有先入为主的偏见,人的感情能不能用文字完全表达,另说,那些即兴的情绪,事后添加,删改,总有夸张变形的地方。有意思的是,流传至今的散文作品,还就是这些即兴的文字让人回味无穷。从《诗经》到《庄子》,甚至明朝的公安三子,以至明末清初的张宗子,平日里仍不时要抽拣出来翻看一番。还有周作文的随笔,过了这么多年,我还是很喜欢他,读他的文章,如听智者话家常,有时五迷三道,完全把他的话当成了真理。偶尔回过神来,琢磨为什么喜欢他。说白了也就是他涉笔成趣,清峻通脱,却又明白如话,没有故弄玄虚。他是有话说的。
而这些文字,与我之前标榜的什么关心民瘼之类,并不相通,为什么我还看得这么起劲?我也疑心自己是不是在说真心话。为什么面对历史时,谈起这些言志的散文,就眉飞色舞,而到了当下,又枯着眉头,想着要文以载道,总希望写作者们对现实发声呢?
这才意识到,我企图在散文的世界里看到更有作为的天地,真是值得怀疑。我不知不觉就把自己的懦弱和无能为力绑架到了散文上。我把散文当成了匕首投枪。问题是,散文随笔能承载那么多吗?
有了困惑,只好胡乱翻书,好像只有躲在故纸堆里,才可以喘口气。也凑巧,读到周作人为《陶庵梦忆》写的一篇序,其中有这样的话: “对于‘现在’,大家总有点儿不满足,而且此身在情景之中,总有点迷惘似的,没有玩味的余暇,所以人多有逃现世之倾向,觉得只有梦想或是回忆是最甜美的世界。讲乌托邦的是在做着满愿的昼梦,老年人记起少时的生活也觉得愉快,不,即是昨夜的事情也要比今日有趣:这并不一定由于什么保守,实在是因为这些过去才经得起我们慢慢地抚摩赏玩,就是要加减一两笔也不要紧。”
倒是豁然开朗了一回,只是仍有不甘心。所以看到有明白人对当下发声,作出有条理的评判有根据的分析,自然欢喜地放在了这本集子里。我还是看重有体温的文字,读了一回,好似也能感觉到作者热血的涌动。虽说书生百无一用,即便为山河的破碎,历史的吊诡,人事的无常,发两句牢骚,感觉也是为了让现实不至于变得更加糟糕。批评总归是建设的一种。于是,我看重“非虚构”栏目里众多作家对现实的关照。就是谈到个人史,我也偏爱那些借历史浇个人块垒的书写。
有一回酒后,和小强兄又说起选择的两难,他说,一定得有标准,比方说,选点年轻人的,有思想的。我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年轻人有锐气,在现今这个驳杂的世界,年轻人的声音,年轻人的感受,年轻人的视野,年轻人的姿态,有可能带来更为鲜活的经验。经验常常需要时间的积累,需要岁月的沉淀,但年轻人对生命的感觉,初涉社会的新奇和困惑,却也能碰撞出有意味的文字。这也是为什么把“新经验”单列一辑放在最前面。年轻人写的文章多了去了,单单选了他们,有偶然,也有必然。偶然是,我遇见了他们,并被他们的文章折服;必然是,他们写得如此之好,想视而不见,也不大可能。至于思想,真不太好讲,那些载道有思想的文字,往往天生一副哲学家的面容,看得就让人提不起兴致。我不太希望一篇文章机锋四出,最好是平实的话里,有端正诚恳的态度,这就像是看中国的山水画,疏朗有致,大量的留白也终能恰到好处。至于文章的写法,我也喜欢这些年轻人呈现的方式,好像一看到这些随性自然的文字,就真切看到了他们干净的长相,自在的灵魂。
2015年11月20日
《2015年散文随笔选粹》每个年度,文坛上都有数以千万计的各类体裁的新作涌现,云蒸霞蔚,气象万千。它们之中不乏熠熠生辉的精品,然而,时间的波涛不息,倘若不能及时筛选,并通过书籍的形式将其固定下来,这些作品是很容易被新的创作所覆盖和湮没的。观诸现今的出版界,除了长篇小说热之外,专题性的、流派性的选本倒也不少,但这种年度性的关于某一文体的庄重的选本,则甚为罕见。陈克海编著的《2015年散文随笔选粹》精选了2015年度最优秀的散文作品,尽显年度散文写作之精髓。
时光倏然而逝,散文诗却在历史长河中持续更新,从物质到身体到心智到灵魂再到灵性,自下而上,贯通天地人,打通身心灵,整合真善美,鞭挞假恶丑,弘扬精气神。尤其是近年来 “我们”散文诗群的异军突起,为其生命力注入源头活水,写作者的队伍持续壮大,发展态势之良好前所未有。对每位作者的点评也是看点之一。观诸现今的出版界,除了长篇小说热之外,专题性的、流派性的选本倒也不少,但这种年度性的关于某一文体的庄重的选本,则甚为罕见。陈克海编著的《2015年散文随笔选粹》精选了2015年度最优秀的散文作品,尽显年度散文写作之精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