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陈志尧踟蹰在广雅书院外,对着出墙而来的桂树枝头长叹一声,再长叹一声。
但见太阳西下,暗红的晚霞隐在黛色的云层内,折射出层次不同的蓝褐色。恐怕,这几日,还会下几场淅淅沥沥的雨。广东的春天甚是烦人,暮春已过,粉末般的细雨还连绵不绝地下,空气依然浓湿稠密,阴冷刺骨。
仆人陈忠焦急地望着老爷,老爷身材挺拔,裹在做工精良的长袍里,外披一件绸面罩衣,更显修长。陈忠觉得老爷还是穿中式长袍俊朗,连皱眉长叹时也觉儒雅隽秀。跟在陈忠身后的是两个挑着行李的挑夫,挑夫是在码头找的,五文钱一个,便宜。行李用笼箱装着,其中一个笼箱里放着一套深蓝色的西服,这是慧心太太给老爷做的。太太受洋教堂的神父影响,也不知道洋教堂里的神父给太太使了什么法,在额头两肩点两点,念声“愿主保佑”和“阿门”,太太就对他们服服帖帖了,比家里后院的大狗阿黄还听教训。当然了,不能将太太和大狗阿黄比较,陈忠自抽一下嘴巴,虽然没叽咕出声,但臆想都是罪过,下人哪能亵渎主人呢?不过,陈忠仍是想不通,太太为什么非要给老爷置这身洋行头?那天陈忠跟着太太去益昌祥布庄订做这套西服,价钱可贵了,“丢!”陈忠心里骂:“我一年唔饮唔食都剩唔到一只裤脚。”
陈志尧转过身来,问:“好好的,为什么自己打自己?”陈忠抚抚脸,笑着说:“有蚊子,老爷!”陈志尧“哦”了一声,又背手转身望着书院用青砖砌起的围墙,青灰色波状起伏的墙瓦,圆拱的侧门,还有隐在围墙里面绿荫之下翘起的檐角。
陈忠眼珠跟着老爷的身影,转了一圈,思想又一次游离。老爷现在穿的这身长袍褂子衬着油光水滑的辫子,多好看啊!那哪是洋鬼子西服能比的?陈忠咂咂嘴,用神情表达了一下对西服的藐视。梳中国男人的长辫子,穿洋鬼子的西服,不伦不类,怎么看都碍眼。陈忠特地将那套天价的西服塞在笼箱的最下层,管它呢!要不是在太太眼皮下收拾,他才不会将这西服放在笼箱里。老爷是要高中的,这么俊俏的身段儿,到时配上官袍顶戴,肯定更英姿勃发,何时轮得到这套西服出场?想到老爷高中的模样,陈忠就有点儿得意了,美滋滋的,大嘴往上咧开,偏黄的板牙露在空气里,吸着气。
也难怪陈忠得意的,前几年,老爷会试头名中了解元,那个热闹啊!莞城全城轰动,老百姓们到了中堂镇,都要绕到凤涌来,将陈府门口堵得水泄不通,都要亲睹一下老爷的风采。那些个没志气的,想沾沾运气,就不仅仅是目睹一下举人的英伟了,他们还要在陈府的门上墙上摸一把,沾点举人的才气,才肯心满意足地离开。人是奇怪的动物,没人摸时,众人目睹过举人之后,啧啧称赞过后也就离去了,但有第一个人摸了门把后,就有第二个、第三个……原本只想着过来一睹举人风采的,都去摸门把了。更有睹过风采的,听了摸了门把回去的人洋洋得意的演说,甚是妒忌,忍不住又再去一次凤涌,非得在门把上摸上一圈才心满意足地离开。摸门把,害处不大,最多扯脱把子罢了,老爷太太仁慈,即使半夜被前来摸门把的人闹得烦心,也不生气,只可怜陈忠隔天就要换门把,不胜其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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