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世纪末叶的中国,还处在清朝皇室的统治之下。在福建省闽侯县的县城(今福州市)里,坐落着一座黄姓举人的邸宅,这是一所普普通通的小院落。这位黄举人是一个严肃古板的读书人,脾气乖戾而暴躁,他的夫人则是一个没有读过书的旧式女子,思想保守而迷信。
这时候,他们的膝下已经有了三个男孩子,很想再生一个女儿。天遂人愿,在1899年的5月4日。他们盼望已久的女儿终于降生了,这个孩子就是黄庐隐,刚出生时名字叫作黄英。但是命运之神太喜欢捉弄人——不早不迟,恰巧就在小庐隐降生的这一天,黄举人的岳母去世了。迷信的黄夫人便认定这个刚刚降生的孩子是一个不详的小生物,正是她的出生带来了外祖母的死亡。因而再也不愿意亲自给她哺乳,只草草地雇用了一名奶妈,就把她远远地打发至下房。
这个小东西长着一张扁扁平平的长圆脸,塌陷的鼻粱,高高的齿骨,一张不像女孩儿的大嘴,两条眉毛相距过分地宽远,会让人不期而然地想起“眉间尺”这个别名。总而言之,她不是一个长相漂亮的小姑娘。偏偏这个小姑娘又最爱哭,对长辈从来不笑脸相迎。而且脾气执傲,从来不听大人的调度,这就更招惹得母亲讨厌,哥哥也讨厌。长到两岁的时候,这个缺乏照料的讨厌的小东西又生了满身的疥疮,又痒又疼,终日号哭,气得她母亲差一点儿把她一捧打死。多亏给她喂奶的奶妈看着她可怜,央求太太,要把她带回自己乡下的家里去抚养,说如果将来能好,就给太太送回来;要是死了,也就算了。母亲听后,竟然很爽快地答应了。
1901年的春天,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奶妈把不满两周岁的小庐隐抱在怀里,手上挽着一个不大不小的衣包,离开了黄举人的家。她一边抚慰着怀中的孩子,一边加快了自己的脚步——郊外的家里,还有两个亲生的女儿,在盼望着归来的母亲。当春日的骄阳升起在天空正中的时候,奶妈抱着小庐隐,终于走进了一个环山绕水的小村庄。她的家是一座用茅草和黄泥筑成的平房,一排稀稀落落的竹篱笆,围起了一个小小的院落,院外就是一道流动着的小溪,迈过小溪,则是一片绿油油的麦地。奶妈的丈夫是一个淳朴的农夫,每天都在田地里耕作,他们的小女儿与小庐隐同龄,便成了小庐隐亲密的伙伴。这片广阔的土地,就成了小庐隐天然的乐园。两个出身不同的小姑娘,天天在大自然的怀抱里尽情地玩耍。潺潺的流水,碧绿的群山,美丽的朝霞和晚霞,唱歌的牧童,就都变成了小庐隐心中终生难忘的图画。
有了广阔的天地,有了可爱的伙伴,有了明媚的阳光和清新的空气,小庐隐的内心充满了快乐,黄瘦的小脸儿逐渐变得黑红,小胳膊上、小腿上、小屁股蛋儿上渐渐长出了胖胖的肉涡,满身的疥疮竟然痊愈了!她和自己的小伙伴在同一张床上睡觉,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在同一块土地上嬉戏,在同一条溪流中膛水,天长日久,便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这座普普通通的农家草房,也变成小庐隐依恋的家园。正是在奶妈这个处于社会底层的家庭里,小庐隐第一次感受到了人间的温暖。
1902年,小庐隐三岁的时候,黄举人受到清朝皇室的恩宠,放了湖南长沙的知县,黄家上下欢天喜地,都准备着跟随老爷上任,享受荣华富贵。这时,黄夫人想起了那个不祥的女儿,就派人把她从奶妈家里接了回来。小庐隐当然不懂得放任的含义。她小小的心儿里,只是怀念着她的奶妈和朋友以及那片美丽的土地,因而虽是回到了自己的家中,却反而郁郁不乐,终日啼哭。她的这种举动很扫大家的兴。有一次,她正坐在堂屋里痛哭,被她的父亲迎头撞见,黄举人洋溢着喜气的脸上,立刻换成了怒容,他瞪着白眼向她吼道:“哭什么!一天到晚看着你的哭丧脸,真叫人冒火,再哭我就要打了!”
小庐隐一向最怕她的父亲,这时看见了父亲的怒容,听到了父亲的喝斥,小身体立刻吓得瑟瑟发抖,赶紧忍住了哭声,溜到门背后去,躲起来了,。 然而,她心里还是十分想念亲爱的奶妈和朋友。这是一个生来极重感情的孩子,她的每一根纤细的神经,对感情的得失、冷暖都感觉得极为敏锐。生母不曾给过她甜蜜的母爱,她就把孩童的依恋全部交给了乳母。三岁的孩子当然不会懂得什么叫做官,她只是觉得离开了亲爱的奶妈,自己的感情就失去了凭借。于是,他们全家坐在船上向着长沙进发时,她望着翻腾跳跃的海水,小小的心儿里涌起的全都是恐惧、寂寥那些只有非常敏感的孩子才能体验到的情绪。她开始低声地哭泣,继而放声大哭起来。
她的哭声使赶路的一家老小异常烦躁,她的哥哥立刻从船舱跑到她的身边,小声地哄她说:“妹妹,不要哭了。再哭,爸妈会生气的。”P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