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安东纳波罗斯用眼角的余光气呼呼地看着好友,说什么也不肯笑。
希腊人坐卧不安,辛格为他准备的果汁和食物,他横竖都能挑出毛病来,还老是让他的朋友帮他下床,好让他祷告。他跪下的时候,大屁股坐在胖乎乎的小短腿上,笨手笨脚地比画着“亲爱的玛利亚”,紧紧地抓住用脏兮兮的绳子拴在脖子上的黄铜小十字架。他眼里满是恐惧,目光顺着墙壁一路望到天花板上。之后,他阴沉着脸,也不让朋友同他讲话。
辛格很有耐心,尽其所能帮助朋友。他画了一些小画,其中就有为好友画的素描,想逗他开心。这幅画反而伤了希腊人的心,最后,辛格只得将他的脸画成了一个英俊小生,头发涂成亮黄色,眼睛画成丹青色,他这才罢休。希腊人明明乐坏了,却死活不肯表现出来。
辛格将朋友照顾得面面俱到,一个礼拜后,安东纳波罗斯就能重新工作了。可后来,两人的生活方式起了变化。麻烦也找上门来了。
安东纳波罗斯大病初愈,却像变了个人,动不动发脾气,晚上也不愿安分地待在家里了。如果他想出门,辛格一定会紧跟在他后面。倘若安东纳波罗斯进入一家饭馆,两人在桌旁坐着的时候,希腊人会将方糖、胡椒瓶,或者一些银器偷偷塞进口袋。无论他拿什么,辛格都会为他付账,总算没捅出什么大娄子,但那个胖胖的希腊人总是看着他,木然地笑笑。
几个月后,安东纳波罗斯的坏毛病变本加厉。一天中午,他不慌不忙地走出表哥的水果店,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冲街对面第一国民银行的墙根撒尿。有时,他要是在人行道上碰见不怎么待见的人,就会撞向他们,用胳膊肘或者大肚皮将他们挤开。一天,他进入一家商店,一分钱没付,就把一个落地灯从店里拖了出来。还有一次,他还想把放在陈列柜里的电动火车拿走。
辛格可就惨了。午休时间,他得老陪着安东纳波罗斯去法院处理这些违法犯忌的事。到头来,法庭的那套程序辛格倒是搞得滚瓜烂熟,每天过着提心吊胆的生活。搭上工夫还不算,为了保释朋友钱也花了不少钱,法院的指控也是五花八门,什么盗窃啦,公共场所行为不检点啦,人身攻击啦。
不过,水果店的老板,希腊人的表兄压根就不掺和这档子事。查尔斯·帕克(表兄的名字)倒也没下逐客令,不过,每次看他表弟的时候,那张苍白的脸总是绷得紧紧的,也没想过帮表弟。辛格对查尔斯·帕克感觉怪怪的,慢慢不喜欢他了。
辛格每天都焦头烂额。但安东纳波罗斯却事不关己。不管发生什么事,他脸上都会带着浅浅的笑,态度很是漠然。这么多年过去了,辛格觉得他朋友的笑里蕴藏着非常微妙和智慧的东西。他从不知道安东纳波罗斯懂得多少,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现在,辛格总觉得能在希腊人的表情中察觉到某种狡黠和玩笑的成分。他会摇晃朋友的肩膀,弄得自己筋疲力尽,然后一遍遍地打着手势解释。但这么做一丁点儿用处都没有。
辛格所有的钱都花光了,他只得向珠宝店老板借。一次,他没钱交保释金了,安东纳波罗斯在监狱里待了一晚。第二天,辛格接他出来的时候,他还老不高兴。希腊人不愿出狱。他喜欢那里的腌猪肉,浇上糖浆的玉米面包。(P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