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文胜著的《沉默的马》是一部节奏明快、精致、颇具艺术魅力的长篇文学作品。在这部作品中，我们读到的是一个深具现代感，关于忏悔与赎罪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马东，少年时期与小伙伴们失手误杀了一个同龄的孩子。马东因此接受了十年劳改，受害者的家庭也濒临毁灭。时间推移，一切似乎都已过去，但马东内心的悔恨和歉疚并没有消失。

四十秒的罪恶，四十年的救赎。

栾文胜著的《沉默的马》以一件尘封已久的杀人事件为伏笔，衍生出一个当代人追求心灵自我救赎的故事。

老马被一个秘密所折磨，尽管他有了令人羡慕的事业、一个把他当英雄崇拜的十岁的儿子、和睦的家庭，但他的内心，惴惴不安。

事情发生在老马的少年时期，当时正值文革，受害者是一个与他同龄的阳光少年。和过去有关的一切，在小说中若隐若现，不愿揭开其神秘的面纱。

几十年后，当老马决定公开此事并向死者及其父母忏悔时，引起他朋友圈及大家庭的强烈反对，他的生意和声誉也将因此受到影响：从一个社会精英变为一个历史罪人。更重要的是，这将颠覆他在十岁儿子心目中的形象：从英雄父亲变为杀人凶手。

正文

杀死过人的事在我们几个之间，一直用“那事儿”代替。

那天，接到老李葬礼的通知，我意识到，知道“那事儿”的人，又少了一个。

葬礼上，老李的身体静静躺在那里。比我小时候熟悉的那个大了无数圈。以前这个身体是非常灵活的，眼睛无比清澈。后来，它是身手矫健的，目光充满阳光。而现在，它已非常臃肿，腹部高高隆起，眼睛在大大的脸上显得小了很多。如果这双眼睛睁开，你会发现，里面无比浑浊，满是岁月的泥沙。

我说着葬礼上常说的节哀顺变，安慰着老李的老伴。

老李的儿子小李眼睛红红的。他有点胖，一点不像年轻时的老李。

小李的女友站在旁边，看看老李的儿子，又看看老李的老伴，过来象征性地搀扶一下。

我是和老左一起从马场过来的。今天，刚有几个新的有钱人成了我们马术俱乐部的金卡会员。

我们来时，老杜和周总也在。

我在葬礼上致辞时，看到了下面匆匆赶到的朱总。

朱总眯着小眯眯眼。他的脸上，是憨厚的狡黠。

“李光祝同志是一个好同志，好父亲，好朋友，好丈夫……”悼词是办公室秘书小林写的，读起来磕磕绊绊，头重脚轻，像是小学生作文。

我索性把稿子揣到兜里。

“老李和我们几个，老周、老左、老朱、老杜是发小儿，我们什么事儿都一起。一起玩过枪，一起同过窗，一起下过乡，一起笑，一起哭，一起闹。今天，老李先走一步，撇下了我们弟兄几个。我想说什么呢，一句话，老李你一路走好，来生，咱们还做兄弟。”

老李媳妇又哭了。我哽着嗓子下来，回头看了一眼老李的大照片。

老李的表情没变，依旧透着一点点调皮。

轮到老李的儿子致辞了。

“父亲在我的记忆里是正直、无私、善良的，同时也是沉默的。我总觉得，他把很多东西都埋着，不说。今天，父亲永远离开了我。没能更多地了解父亲，还有他的过去，至今都让我非常遗憾。”

葬礼结束，在火葬场大院，我们几个站在了一起。

我看看天，上面正有一朵新的云。

我想，老李这小子，在天上看我们呢。

老周看上去白头发多了不少。

“见老啊，周总，按说，机关里养人才对啊。”我说。

老周笑了，牙给烟熏得黄黄的。他看看老左，又看看我，说：“机关里的辛苦，你们做老板的不知道。马总，我看你也不如以前了，以前那小伙儿，多筋道啊。”

老杜的头发又掉了不少。听老周这么说，赶忙打断他，“咱们弟兄几个，除了老李，现在属我不行，老得也快。”老杜的状态从前些年下岗买断工龄开始，急转直下。天天低着个头，像游街时挂了个大牌子。

“就属你想不开，”老周说，“你看看人家老左，左总，越活越年轻。大老板。开这么大一个马场，还有马术俱乐部。”

老左笑了。老左比以前胖了些，说话永远不急不躁，“周总不愧是国家的干部，说话高度概括。老杜呢，工人阶级，老大哥，总是很低调。”

“低调个屌毛。”老杜低声骂了句。

几个人笑。老朱声音最大。

大家一起转过脸。

老朱那眯着小眼、向阳花一样的笑脸呈现在大家面前。

“看人家朱总，倒腾苹果成了大老板，心态最好。”

“果农果农。”老朱笑着说，“一直没啥志向，也没啥能耐。农民出身，除了种地，啥都不会。”

“听说你那农场，都集了团了。”老杜说。

“可不，集团，刚成立。过些日子，找个什么板块，给它上了市。”老朱眯着眼，笑容可掬地说。说完，打量着我。

“老马，你气色不太好。”老朱说，“还有，胳膊怎么了？刚看你在上边说话的时候就觉得不太对劲。”

“从马上摔下来了。”老左看着我，说，“有一个多月了。在马场，我说不让他骑马，他非上，结果摔了。”

老杜说：“还是老朱眼神好，你不说我还没看出来呢。”

老杜低头看我的手腕，然后抬头，轻声问：“好点了么？”

“好多了。”我说。

“对了，你的眼睛怎么样了，左眼？”老杜问。

“还是不行。”我说，“眼彻底坏了，光顶看不顶用。”

“没事儿。”老周说，“看不出来。你上电视，我专门注意了下，一点儿都看不出来。”

老杜突然有些不安，老看表。

我问：“老杜，没事儿吧？”

“没事儿。”老杜说着，摸出烟只顾自己点上，也不看我们，“家里不顺，老闹。”

“谁啊，老闹？”老周问。老周的问话总带着一种领导关怀群众的语气。

老杜叼着烟，瘪着嘴，说：“还能谁，除了老婆，还能有谁敢这么折腾你。”

听了这，老周微微笑了。  “也是。”他说。

“为嘛？”我问。

“以前是为出身，为观点。现在，为钱。”老杜说着，被烟熏得眯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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