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失去了奶奶,也就意味着我的生活起居失去了专人照料。爸爸妈妈忙不过来,就把我送到了姑姑家。于是,表姐就带着她的小伙伴们——一群花喜鹊般的小姑娘——叽叽喳喳地欢笑着走进了我单调、枯燥、乏味的世界。
桃花开了,表姐撷来一枝,艳艳地插在我窗口。
石榴熟了,表姐挑最鲜最甜的颗粒放进我手心。
雪花飘了,表姐背着我踩着厚厚的积雪,去寻找鲜艳夺目的红梅。
锣鼓响了,表姐背着我挤进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革命样板戏。
梨花镇通车了,表姐背着我,在人山人海中引颈顾盼着传说中神奇的东方红拖拉机。那是一个晴空万里的天气,炎炎烈日下,没有一丝儿风,蝉儿躲在树叶下扯着嗓子嘶叫,路两旁不多的几片树阴早被捷足先登的人牢牢占领,有钱的孩子吮着二分钱一根的冰棍,我口干舌燥地舔着嘴唇。
表姐背着我,从清早到晌午了,拖拉机还仿佛遥遥无期,迟迟不肯露面。表姐不断倒换着两腿,她稀疏的发间和长长的脖颈上渐渐地渗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飞快地滚动着。她的衣服潮了,湿了,水淋淋的,和我的衣服粘在了一起。从她身上散发的阵阵热气冲透衣服,不断地传送给我,使我燥热异常。她吃力地喘息着,脖子深深地勾了下去,咬着牙,憋着气,硬是一声不吭地站稳脚跟,使我终于第一次亲眼目睹了东方红拖拉机风驰电掣的气势。
回到家里,别的小伙伴和我眉飞色舞地大谈特谈观后感,表姐一脸茫然地沉默不语。别人问她,她竟然说没看见拖拉机的模样,引起一阵哄堂大笑。
我背着虎子……表姐表情认真地解释。
虎子好吗?表嫂诡笑着问。
好。表姐坦荡地答。
那你就给虎子当媳妇吧。表嫂笑得更欢了。
行!表姐爽快地一口答应。
不准反悔!表哥笑着插嘴。
反悔是小狗!表姐一脸坚定。
满屋子人顿时笑得前仰后合。
姑姑好像显得异常高兴,她一把搂过表姐,脸贴在她头上,喜极而泣地叫了声:好孩子!……
姑姑从箱底翻出了那时并不多见的一个生苹果,小小的,仿佛小孩拳头,绿莹莹的果皮上泛出一片淡淡的红晕。姑姑在衣襟上擦擦,递给了表姐。
表姐跑进厨房,切成薄薄数片,现场人手一片。孩子可不像大人们那样贪嘴,三下五除二就吞进了肚子。我们一个个都把薄薄的苹果片儿久久地、眼馋地把玩着,先用舌尖轻轻地舔着,用鼻子轻轻地嗅,然后再一点一点地从边缘开始转着圈儿咬,含在嘴里贪婪地品味着那淡淡的甜和微微的酸。
表姐匀出自己的一半,在众伙伴羡慕不已的目光中慷慨地递给了我,接着又伸出攥得紧紧的拳头满脸神秘地叫大伙儿猜。众伙伴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争先恐后地解答着,可都被表姐微笑着摇头否认了。最后,她在大伙儿面面相觑中猛然展开手掌,手心里竟然是四粒水淋淋的苹果籽儿。
表姐在众人迷惑不解的目光中,找来锄头,在院子中央挖了起来。众伙伴恍然大悟,一哄而上,虚土的虚土,施肥的施肥,舀水的舀水,欢天喜地地将苹果籽儿埋进土中,又扯来一丛荆棘罩在上面,以防鸡呀狗呀猪或个别坏小子捣乱。P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