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旦大学资深教授、宋代文学专家王水照四十多年研究苏东坡的生动演讲：苏东坡到底长什么样？苏东坡和“东坡肉”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一千年来中国人都爱谈苏东坡？

打开《王水照说苏东坡（中华聚珍讲堂）》，发现一个人人可亲、可爱的苏东坡！

苏东坡是中国古代士大夫精英中，最为炫目、最有人格魅力的一位。他既是超逸绝尘、“与造物者游”的诗人，又是与社会底层和日常生活“接地气”的智者。在众多轶事与传说的背后，真实的苏东坡到底是怎样的？

《王水照说苏东坡（中华聚珍讲堂）》是复旦大学资深教授、宋代文学专家王水照先生在香港中文大学授课的讲稿。作者将四十多年深入研究苏东坡的心得，用最为通俗凝练的语言娓娓道来，希望让所有人都能读懂和走近苏东坡。

前言

第一讲 永远的苏东坡

 一 说不全的苏东坡

 二 说不完的苏东坡

 三 说不透的苏东坡

第二讲 苏东坡的三种文化影像

 一 作为政治家的苏东坡

 二 作为文学家的苏东坡

 三 作为文化型范的苏东坡

第三讲 苏东坡和北宋三大文人集团

 一 文人集团一：钱幕

 二 文人集团二：欧门

 三 文人集团三：苏门

第四讲 宋词与人生——以“苏门四学士”的词为中心

 一 两性感情的净化

 二 贬谪生活的感悟

 三 人生意蕴的思考

附录 苏东坡诗词讲解

 和子由渑池怀旧

 六月二十七日望湖楼醉书五绝（其一、其二）

 新城道中二首（其一）

 有美堂暴雨

 百步洪二首（其一）

 陈季常所蓄朱陈村嫁娶图二首

 惠崇春江晓景二首（其一）

 汲江煎茶

 江城子（老夫聊发少年狂）

 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

 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

 水龙吟（似花还似非花）

 定风波（常羡人间琢玉郎）

 八声甘州（有情风万里卷潮来）

 减字花木兰（春牛春杖）

一 说不全的苏东坡

什么叫做“说不全的苏东坡”？就是说，给苏东坡定位相当困难。为什么呢？这就牵扯到中国知识分子，特别是中国知识分子中知识精英的知识结构问题。中国知识分子的知识结构在宋代有一个相当大的变化。诸如大家熟悉李白、杜甫。李白、杜甫主要写诗，李白写了几篇散文，杜甫写了几篇赋，但是李白、杜甫的散文或赋在历史上没有发生多大的影响，所以他们两个主要还是诗人。他们除了诗之外，其他方面的成就就比较少了。而且，即使到了中晚唐，文人的知识结构丰富了，但也不像宋代知识分子那么丰富。宋代的知识精英，他们的知识结构都比较完善，大致说起来，多是文学家、思想家跟政治家这三种人的结合。这三种知识结构的结合，也就是才子、学者跟官僚结合的复合型的人才。第一个具有全面知识结构的人就是欧阳修。欧阳修既是诗人、散文家，又是词人、经学家和诗歌评论家，我们可以给他戴上很多帽子。在他以后的司马光、王安石都是这种情况，甚至连我们非常讨厌的秦桧、贾似道这两个宋代最有名的奸相，从他们的知识结构、文化素养以及能力来说，也不是一般人所能企及的。这在宋代的一个很大的变化。这种变化跟唐宋的社会文化的转型有很大的关系。

唐宋时期是我们中国古代社会的一个转型时期，包括社会转型、政治转型跟文化转型。而如果脱离转型的这个环境，比如说，宋诗为什么会写成这个样子，词为什么出现，为什么会出现唐宋古文八大家，古文的系统跟前人的文章的系统有什么区别，这些问题都不能得到非常深刻的解释。

所以说，宋代是一个文化转型时期，其中苏东坡应该说是其中最杰出的代表。苏东坡向我们表明，一个人的聪明才智可以发展到怎样的极限。苏东坡出现是不容易的，需要各种社会条件、文化条件以及他个人条件的综合。这种人才确实是出现得比较少。我粗粗地给他列了几个帽子，大概有九个，实际上数的话我还可以数下去。

第一，苏东坡当然是一个诗人。他今天给我们留下的诗有2700多首。杜甫才1000多首，他就有2700多首诗。而且，主要不是他诗歌的数量多，而是他的诗在唐诗之外另辟蹊径，创造了所谓“宋调”。我们把唐诗叫做“唐音”，把宋诗叫做“宋调”。当然有人说，我们中国是一个诗歌的国家，诗歌确实达到了非常高的水平，在世界文学史上是仅有的。在我看来，中国的诗歌如果就艺术的反映上来说，主要是两个系统，一个是唐诗的系统，一个就是宋诗的系统。那么，什么叫“唐音”和“宋调”呢？这是一个研究课题，一时说不清楚，不能给它下一个周密的、确切的定义。但是钱锺书先生在《谈艺录》中说：“唐诗多以丰神情韵擅长，宋诗多以筋骨思理见胜。”也就是说唐诗一般比较自然，最好的代表就是李白，他写诗好像不需花力气，神采丰满，神韵充足；宋诗比较见心思，写的时候要用心思，而且背后有很深的学问基础。这是两种不同的艺术类型。

而宋调的建立，也主要是苏东坡和他的“苏门四学士”中的黄庭坚两个人所创立的。离开了苏东坡跟黄庭坚，就无所谓“宋调”。宋调的主要特点是学人之诗。宋人的学问本来就大，他用学问来作诗，就要使用典故，使用才学，把这些东西融入到诗歌当中去。它不像唐人。唐人，好像是青年人，“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还”，是一种蓬勃的、浩瀚式的热情的进发。宋人就不一样了，好像是中年人，“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是一个理性的判断。人生像什么呢？像飞鸿踏雪泥，像一个大雁飞在雪地上面，“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雪上偶然留了那个雁的一个脚的影子，大雁呢，就飞掉了，但它不知道朝东呢还是朝西呢。这是苏东坡的律诗。这首律诗在唐诗来说是不规范的。因为律诗不可能这样写。律诗特点是中间两联要对仗的，而且不能重复的。但苏轼就是这么重复。这样的一种诗的味道、韵味跟他的做法在唐诗里面比较少见，当然不是说唐诗里面绝对没有的，比较少见，这就叫做“宋调”。这是第一个，叫做“苏东坡是宋诗的奠基人”，或者叫“宋调的奠基人”。

第二个，苏东坡是个大词人。在宋词研究里面，一般学者分成两大派，一个叫做婉约派，一个叫做豪放派。因为词本身生成的时候，主要是在酒宴上供歌女演唱的。文人在一起聚会，不可无诗啊，不可无词啊。词人就写些词，让旁边这些歌女唱一唱，词就是这么来的。所以，词的这个功能就决定了词的风格比较婉约，题材一般就是男女爱情啦、离别啦，题材范围比较窄，风格就比较婉约。你让女孩子唱“大江东去”，怎么行昵？女孩子的喉咙都要撕破掉了。但是，到了苏东坡这里呢，词发生了一个很大的变化，就是把词朝着豪放派的方向发展，从词的题材、风格、意境都做了一个全新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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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东坡是中国历史上罕见的一宗丰富复杂的文化遗产，也是一位个性特点鲜明独特而又难于言说的人物。首先是他大起大落的人生经历。他晚年自题画像的两句话：“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卅儋州”，带着无限辛酸的自我调侃，蕴含着深刻的人生体认。苦难的锤炼成就了他文化创造的巨大功绩，荣辱、隆替、盛衰、升降的反复交替，促成了他人生思考的深邃和文化性格的完善。其次，正是大起大落的不平凡经历，直接导致了他的大智大慧和大彻大悟，并成了中国土大夫精英中一种提供后人仿效、追慕的文化型范。最后是他大雅大俗的人格风采，形塑为区别于一般士人的“这一个”，在中国知识分子群体画廊中最为炫目。他自称：“哥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以陪卑田院乞儿。”又说：“吾眼前见天下无一个不好人。”《悦生随抄》批评过他的著名词人李清照，睥睨先辈，开口前却先要肯定道：“苏子瞻学际天人。”按照《庄子·天下篇》的解释，“天人”是“不离于宗，谓之天人”，即是得道之人。这个“道”就是“雅”的核心。苏轼自己也说过，“意其超逸绝尘，独立万物之表，驭风骑气，以与造物者游”，这几句赞美黄庭坚的话，放在他身上似更合适。他以最开放的态度，以我为主地吸纳汇贯儒佛道三家思想，并建构起博大圆融的思想体系，用以应对面临的一切生活困境，可谓达到了“以天地胸襟来处理人间事务”的“天地境界”（冯友兰语）。他既超越了时间局限，可以“与造物者游”，却又是一位与社会底层和日常生活“接地气”的智者，他与凡夫俗子、贩夫走卒等芸芸众生都建立起亲切动人的关系。这在中国文人中也是很难见到的。

苏东坡拥有最广泛的读者，在精英文化与大众文化中都影响深远。他是常读常新的，对他的解读、评赏和选择将绵延不绝。这个过程没有终点。我的言说仅仅是一己一时的心得，权作引玉之砖，甚至连“砖”也说不上。如果能引起读者读苏、懂苏的兴趣，我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王水照

2015年1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