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埃及人处理“肉身”的方式为制作木乃伊,过程繁复细致,使“肉身”可以“不朽”(不腐烂消失),可以静静等待Ka的归来。
十七、十八世纪之后,西欧的考古学者陆续打开古代埃及的金字塔,取出一具一具的木乃伊。
这些静止的“肉身”,沉睡了三四千年,并没有等到Ka的归来;“肉身”并未觉醒, “肉身”只是静止在死亡之中。
木乃伊是否“不朽”了?
古埃及的文明,以“肉身”的“不朽”对抗死亡。
木乃伊失败的例子仍然很多,“死亡”也仍然威胁着活着的生命。于是,埃及人选择了坚硬的花岗岩,把“肉身”雕刻在石块中, “肉身”凭借着石块的坚硬牢固长久存在, “肉身”有了留在人世间的代替品。
古埃及的雕刻围绕着“人”的主题,围绕着“死亡”的主题。
仿佛“肉身”蝉蜕而去,遗留下一具一具“肉身”的形骸。
埃及人对这些形骸眷恋甚深。巨大、雄伟、严肃而端正,埃及的雕像具有“肉身”凝视死亡的永恒意义。这些雕像站立着,两手紧贴身侧,双手半握拳,掌中常握着通向死亡的符咒经卷。左脚在前,右脚在后,隐喻着向“死亡”的通行。
美术史上常常提到古埃及人像“中轴线”与“两边对称”的几何性原理。
“中轴”、“对称”的几何形式,在置放这些雕像的陵墓建筑——金字塔中,表现得更为明显。几何的角锥形式,仿佛是古埃及文明浓缩成的“死亡”符号,永恒静止,在漫漫的时间风沙中,竖立着悲怆而又绝对庄严的存在。
在埃及,有关“肉身”觉醒的故事是非常悲剧的。
大神奥西力斯与妹妹伊西丝结为夫妇,生下一子,名伏尔斯,开始了人类的繁衍。
恶神塞特,因为嫉恨奥西力斯,将其杀死,遗尸尼罗河畔。
伊西丝抚尸痛哭,眼泪流成尼罗河每一年的泛滥,带来了肥沃的泥土,繁荣了农业。伊西丝被奉为河神、农神,也是大地之母。
塞特则仍然充满报复之心,趁伊西丝前去寻找伏尔斯时,将奥西力斯的尸体毁坏,撕成碎片,散弃于尼罗河中。
“肉身”散失,不再完整存在,伊西丝伤痛欲绝,开始沿河寻找,一片、一块,将“肉身”找回,以针线缝补连接,誓愿从尸体的碎片中,重新复原奥西力斯的“肉身”。
伊西丝对“肉身”的坚持,感动了天上诸神,替她完成誓愿。诸神以亚麻布包裹尸体碎片,掮起生命之风,奥西力斯复活了,头上带着死亡的印记,成为冥世之王。
这个神话充分保存了古埃及文明对“肉身”的执着。
“肉身”觉醒,在于“肉身”的存在。执着“肉身”,坚持“肉身”的不朽,因此使古埃及的人像艺术发展出辉煌的成绩。
埃及艺术中的“肉身”之美,如同复活后的奥西力斯,带着“死亡”的印记。
是通过对“死亡”的凝视,产生了对“肉身”的执着、不舍。
将“肉身”冰封于静止的时问之中,等待复活的召唤。
希腊的人体艺术自公元前八百年以后逐渐崛起。
早期的希腊人体艺术还明显受到古埃及的影响,两手夹紧在身体两侧,身体平板,左脚在前,右脚在后。
但是,仔细观察这些人体,就会发现,在埃及几何式的块面中出现了较多的细节。 膝盖的关节不再僵直,胸部的肌肉微微起伏,有着仿佛呼吸的律动;手臂的肌肉有了解剖学上更精准的描写。整个人体,虽然还无法动作,但已富有真实“肉身”运动的渴望,充满了弹性。
仿佛在漫长的静止之后,冰冻的“肉身”开始溶解软化。从僵直到柔和,从冰冷到温暖,从呆板到富于表情,脸颊、嘴角泛起了淡淡的微笑。
从克里特岛到爱琴海诸岛,向北延伸到希腊半岛,以及亚洲西陲,广大的古希腊文明领域,是以海洋作为中心。这与以尼罗河为命脉发展出来的古埃及文化全然不同。
沿着尼罗河,从上游到下游,形成了不可分割的帝国。大河两岸,土地的分配、灌溉,水源的取用,都形成统一的管理和纪律。
以法老王为最高领导,层层负责,不相紊乱。个人的“肉身”也只是整个群体中的一环,如同金字塔中的每一块砖石,无法独立存在,独立的“肉身”也没有任何个体的意义。P28-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