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花斑大母猪站在角落里,瞪着男孩。杰克·邦杜兰特掂了掂手中那杆点22枪栓式长枪,八角形的枪管呈深蓝色,枪托上满是被枯枝烂石刮出的伤痕。他把子弹上满膛,朝那头花斑母猪走去,抬手将枪口停在离母猪粉红色的眼睛一英尺的地方,扣紧了扳机。畜栏那边,他的父亲和哥哥正在谷仓下夯实烟叶坑里的湿土。
砰地一声枪响,一注鲜血斜喷而出,母猪巨大的身躯颤抖着,杰克手中的枪掉进了烂泥里。母猪冲了过来,前额上挂着一抹鲜血,露出一片白花花的骨头。杰克在猪圈的横栏之间跳闪着躲开。母猪摇摇摆摆绕着猪圈跑了几步,然后退到了角落里。杰克从猪圈的木栏之间取回长枪,用衬衣袖子擦掉上面的泥巴,吐了口唾沫,活动了一下枪栓,然后又钻进了猪圈。他双膝跪在母猪前,枪管瞄着它的鼻子,随即扣动了扳机。砰地一声,母猪抬起短粗的后腿微微后仰了几下,前额上又多了一片碎骨,暗红色的血液流进了粉红色的眼睛里。旁边一个猪圈里的猪仔们尖声嘶叫着,鼻子在栅栏之间拱来拱去,发出哼哧哼哧的声音,呼扇着两片耳朵。杰克又把子弹上满膛,枪管对着母猪的头部开了一枪。子弹像一只啮齿动物在它头盖骨的皮肤下钻出一条地道,向后撕扯着眼睛上方的肉褶。杰克蹲下身来,看着这头年老的母猪挣扎着站起身来,脚步不稳地转着圈。他抓着被劈坏的枪托,脚后跟在地上缓缓地搓着,他的双脚在靴子里热得发烫。他挤了挤眼睛,咽下从胃里发出的一声哽咽。
杰克抬起头来,他的哥哥弗雷斯特已经在猪圈里了。弗雷斯特是一个瘦长的年轻人,脸上永远带着一副自鸣得意的微笑,金色的头发里沾着烟草坑里带上的红土。弗雷斯特骑上那头母猪,坐在它的后背上,用胳膊使劲拽着它的鼻子。母猪的后背弓了起来,脖颈处的肉褶也给挣平了。弗雷斯特的另一只手摸着了一柄剔骨刀,抵在母猪的喉咙上轻轻一划,母猪的皮肤与金属刀锋之间裂开了一道口子。温热的鲜血喷涌出来,溅在沾着泥巴的稻草上。母猪呜呜地喷着血沫,脖颈的开口处喷出一口肺部的空气。母猪的身躯颤抖着,瘫倒在弗雷斯特的手边。短粗的前蹄垂了下来,身体像一条死鱼般弯曲着。
然后他们的父亲拿来了链条,他们一起用索具将母猪的尸体吊起来沥干血水。杰克的父亲在摇晃的猪身下放了一只铁桶,温热的血液在僵冷的冬日空气中冒着热气。杰克像蛤蟆一样蹲在地上,将那柄长枪紧紧抱在怀里,眼睛盯着嘀嗒的血珠,深红色的血流像一条流动的火焰。那一年,他八岁。
第二年夏天,西班牙流感’席卷了东南各州,一路肆虐进富兰克林县最深的河谷和山脉。整个县开始了自发隔离,数代久居于此的人家了解这些定期就会肆虐一场的疾病,如白喉、流感和天花,也了解在此期间所有活动都必须停止,一家人必须待在家里抱团熬过这段死神拜访的日子。杰克的爸爸格兰维尔·邦杜兰特关掉了他的店,只有流浪乞丐和开山铺路的筑路工人偶尔过来买点东西。一家人靠堆在阴凉的菜窖和储藏室里的食物储备维持生存。住在大山那头的布罗迪一家不再从门前那条路上经过,半英里外的黑人丹沙佐一家也不再来了。雪溪浸礼教堂的长椅空无一人,冠鸦在诵经台上筑起了巢。
邦杜兰特家在商店储备了充足的干货,杰克的妈妈留足了蔬菜罐头和肉制品,足以度过这个秋冬。全家人待在离农场不远的地方,这段时间对于杰克来说是一段愉快的时光,因为这意味着他的两个姐姐,碧娃梅和艾拉,还有他的哥哥弗雷斯特都会在他身边。上午他们在房子周围玩耍,而漫长的下午和晚上则在活动室里的火炉边度过。在那段日子里,杰克的父亲成天扮小丑逗乐,浓密的胡子遮不住他灿烂的笑容。晚上不是抱着孩子们坐在他的膝盖上骑大马,就是跟其他男人站在炉边谈天说地妙语连珠,身上那件浆过的围裙雪白干净。那时候他滴酒不沾,定期去教堂,每天都常常听到他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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