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中七年来最新散文集结!
书中珍贵彩图,有余光中的记忆留存和收藏品图片。黄维梁说:“如果要用一句话来形容余光中的散文,则‘精新郁趣、博丽豪雄’八字当可称职。把他的散文放在中国历代最优秀的散文作品中,余光中的毫不失色。他的散文是中国散文史上璀璨的奇葩。这是对他散文最稳重最保守的评价。”
陈义芝说:“余光中不需要推荐,四方都传诵他的诗文。他引领读者在人文情思的路上观奇涉险,在想像力的锻链与世事的认知上获得多重惊喜。”
《青铜一梦》集结余光中教授近年来发表於各大副刊杂志的经典散文,从山东、金陵写到美国、俄罗斯,世界地图就在他的脚下;对前贤旧友的追忆,句句真诚感人;追忆儿时趣事,幽默自不待言。
《青铜一梦》集结余光中教授近年来发表于各大副刊杂志的经典散文,从山东、金陵写到美国、俄罗斯,世界地图就在他的脚下;对前贤旧友的追忆,句句真诚感人;追忆儿时趣事,幽默自不待言。《青铜一梦》曾获《联合报》文学类最佳书奖。
英文life一字,本意原为“生命”,却兼有“传记”的含意。中文里面倒难找一个字能包含这两种意思。苏格兰文豪卡莱尔的名言: A well-written life is almost as rare as a well-spent one.只能译成:“写得精彩的传记几乎像活得精彩的一生那么难求。”原文的life与one是同一件事、同一个字,中文却只好分译成“传记”与“一生”。相比之下,可见英文的语义学心里是把传记看得像生命一般重的。
两年前,高希均先生和王力行女士就劝我要写自传。他们的远见令人感到“受宠”,但是没有“若惊”,因为我向来没有写自传的念头。我觉得,过日子已经够忙的了,何况还要写文章、翻译,哪里还有余力坐定下来,去写什么大手笔的自传?其实我连日记也不敢写,难得的例外是在“非常时期”,包括旅行途中,那是因为有意留下细节、信史,以供日后游记之用。我最佩服胡适那样的大忙人竟能维持长期的日记。写信,是对朋友周到;写日记,是对自己周到。我呢,意志薄弱,对自己、对朋友都不周到。
所以当初“天下远见”的两位要角一提此事,缺乏远见、却不乏自知的我,就立刻婉谢了。
我不敢写自传,不但因为自知毅力不足,亦且深知兹事体大,不可轻试。美国幽默家罗杰斯(Will Rogers)就说过:“要令人家破国亡,什么都比不上出版回忆录更厉害。”这当然是言重了。可笑的是,罗杰斯又觉得回忆录其实不足采信,竟说:“当你记下自己本来该做的好事,而且删去自己真正做过的坏事——那,就叫回忆录了。”
对一位作家来说,他一生的作品就已是最深刻、最可靠的自传了。我国久有三不朽之说;不过立德、立功的人或许要藉自传或他传以传,立言的人已经有言可传了,又何必靠自传呢?其实一生事迹不高明的居多,何必画蛇添足,一一去重数呢?又没有人勉强你写,何苦“不打自招”?
于是,“天下远见”而要角退而求其次,说,“不写自传,由别人来写,总可以了吧?”我又苦笑了,径说:“那也好不到哪里去,不但要提供许多资料,还得文物出土,把前朝旧代的照片全翻出来,考证年代,编写说明。这还没完,还得饱受写传人的盘问缠诘,不想说的糗事终于‘久磨成招’。”你的深院私宅,敞开前门请他进来参观,他却要走后门,窥边窗,爬阳台,翻箱底,务求独得之秘。爱好窥秘,原是人情之常,所以读者总是站在写传人一边的。我读济慈的传记,发现他的身高竟然跟我相同,就感到非常亲切;读艾略特传,发现他的第一次婚姻很不美满,我深感同情,甚至对他的诗也更多领悟。
读者站在写传人一边,反过来,写传人也就成了读者的代表,甚至是读者派来的户口调查员、心理医生,甚至私家侦探;而传主的家人呢,保密防谍的当然很多,里应外合的也不是没有。 我读傅孟丽小姐撰写的这本《茱萸的孩子——余光中传》的文稿时,有时惊喜,更常惊愕。“我有说过这句话吗?”我不禁转头问自己的家人,又像是在喃喃自语。“你自己不说,人家怎么会记下来呢?”太太反诘。“你是做过这件事啦!是庆元姑姑接受访问时,告诉人家的。”女儿也来补充。于是我放弃了挣扎。既已腹背受敌,也只好认了。
王尔德有一次对后辈纪德大言自剖:“你想了解我一生的这出大戏吗?那就是,我过日子是凭天才,而写文章只是凭本事。”唯美大师一生惊世骇俗,最擅于自我包装,但是社会毕竟不像语言那么容易驾驭,不是佩一朵襟花、说几句酷话就能摆平的,终于还是难逃同性先烈的下场。我倒觉得,一个人真有天才的话,就得省着点用,应该拿来写文章,至于本事嘛,将就凑合着,拿来过日子算了。
所以每次听人阔谈什么“生涯规划”之类的高调,就非常惭愧,觉得自己真是苟且极了。正如办手续还要填表,到了“永久地址”一栏,就不胜彷徨。我哪来什么永久地址呢?似乎该填“阴府”,那未免太沉重了。也可以填“天国”,却又乐观得不负责任。从中文大学到中山大学,二十四年来我住的都是不永久的宿舍,“退休”就等于“退房”(checkout),哪来永久地址呢?
在没有“生涯规划”的苟且之下,七十年忽然已过了。虽然常常也回忆往事,甚至母亲的声音、笑容,但要我回头大规模地检阅一生,把七十年的岁月像一大本旧照相簿,一巨册因缘录、离合史、悲喜剧那样掀来翻去,那种沧桑感却令人难以承当。
既然纷繁而漫长的一生,我自己不敢蓦然回顾,更不肯从实招来,“天下远见”出版公司就派了傅孟丽小姐来我家卧底,有信史则明察,无根据则暗访,从头到尾,把我的家人与亲友都炒了一遍,其结果就是这本《茱萸的孩子——余光中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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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铜一梦》是我继《日不落家》之后出版的最新散文集,里面所收的二十五篇作品都是近四年来所写。
看得出来,我晚年的散文里,那种感性逼人的纯抒情之作是比较少了。像《萤火山庄》、《不流之星》这样的感性表现,也不如我中年之作那么意气飞扬。比较多的,是《另一段城南旧事》、《前贤与旧友》、《夏济安的背影》、《八闽归人》一类的叙事文;和《天方飞毯原来是地图》、《钞票与文化》、《一童子自天而降》一类较为知性的作品。
另一方面,除了《戏孔三题》等三篇极短的小品之外,本集也有两篇万言以上的大品:《圣乔治真要屠龙吗?》与《山东甘旅》。《山东甘旅》长两万一千多字,迄今是我最长的散文。我曾说过,散文不必拘泥于小品,也可以发展重工业。小品爽脆可口,方便浅尝辄止,胃纳有限的读者,但大品才堪大嚼。近有论者说我的长文如《伊瓜苏拜瀑记》罗列了不少地理资料,形同抄书,令读者生畏。这种论者未免太“惯”读者,太纯情了。知识或资料只要是主题的知性所需,感性的发挥所本,就不是多余,全看作者的功力如何驱遣而已。唯高明的作家才能将无情的知识点化成美感,才能左右逢源,将静态的资料融入动态的叙述,甚至据以发挥独到的议论。
近十二年来,我多次应邀去大陆各地讲学或参加文艺活动,尤以近六年来最为频密。北起吉林大学,南至广西大学,邀聘我的大学有二十所,其中包括我的母校南京大学与厦门大学,分布省市除了我小时住过的江苏、福建、四川、上海之外,更包括黑龙江、吉林、辽宁、山东、湖北、湖南、广西、北京。各地学生与读者听讲的热情盛况,深深感动了我。例如在湖南的第一场演讲,现场是“惟楚有材,于斯为盛”的岳麓书院的中庭。正是中秋前五日,秋雨霏霏落在庭中的桂树和石榴树上,也落在穿戴着雨衣雨帽的四百多听众身上。我则心有不忍地站在遮雨的大厅上演讲,其间雨势数度变剧,但听众没有一人离席。那是我生平最难忘的一次演讲,但回台之后,忙于他事,又欠缺岳麓书院详细的参考资料,耽误迄今,竟无文章以传。湖南作家李元洛、水运宪全程陪伴我三湘之行,事后我竟无一诗一文以谢,颇令湘人不满,害得我不敢再去湖南。仅此一例可想其他。多次大陆之行可记之事很多,却因行程太满,以一身而要满足学界、听众与媒体,实在太忙,否则我每晚可记日记,加上多搜资料,当可留下更多游记。《青铜一梦》只有三篇大陆游记,实在太对不起各省的友人,也对不起自己。
本集的文章,多篇在大陆、香港与美国的华文报刊转载。《九九重九,究竟多久?》是为傅孟丽的《茱萸的孩子——余光中传》所写的序。《天方飞毯原来是地图》曾经《读者文摘》译成英文,刊于二〇〇〇年九月号国际版。《山东甘旅》刊于福州《台港文学选刊》,后由河南的《散文选刊》二〇〇三年二月号选人二〇〇二年中国散文排行榜。《金陵子弟江湖客》是应母校南京大学校友会之邀而撰,二〇〇二年刊于南大百年校庆的纪念文集《永恒的魅力》。《新大陆,旧大陆》原曾寄给上海的《收获》杂志,拟在我为该刊所开的专栏《隔海书》发表,不料该刊认为该文末段涉及敏感话题,要我删去,我不肯,他们就扣下文章不发,同时也就将该栏取消。想起当初他们请我在《收获》上设栏,传真与电话相催的情况,觉得这样的收场,未免失之粗糙。但在同时,北京的《参考消息》却一字不漏地转刊了此文。这样的经验想必龙应台更多吧。《我是余光中的秘书》在上海《文汇报》刊出后,经该报评选,得到“长江杯优秀作品奖”。《钞票与文化》、《两个寡妇的故事》、《当我到六十四岁》、《一童子自天而降》四篇,都是我逐月为《中国时报人间副刊》所写的专栏,名叫“另一种专业:文化教养”。由于篇幅限制,未能畅言,像《钞票与文化》其实要八千字才能尽兴。《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是二〇〇三年中文大学颁赠荣誉博士给我,要我在四十周年校庆典礼上代表七位领受人发表的贺辞。开始我还担心,该文第三段的戏言会令人不悦,好在现场的五千听众都“输得起”,反而觉得有趣。
二〇〇四年冬至后二日于“左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