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精神》的第一版是一部未完成的作品。其中介绍了一些希腊鼎盛时期的作家,但其他几位同样杰出的作家却并未提及。那样一来,对于希腊最为辉煌的时代的思想和艺术成就,我们所描绘的画面并不完整,因为有些最重要的思想和艺术成就被遗漏在外。比方说品达,他被希腊人看做是和埃斯库罗斯同一级别的人物;还有两位历史学家希罗多德和修昔底德,他们仍旧是这个世界上顶尖的史学大家。的确,如果对希罗多德的热切的求知欲望和温厚的仁
爱精神一无所知,如果对修昔底德深邃的思想和忧郁的辉煌毫无了解,我们就无法对公元前五世纪雅典思想生活的深度、广度和辉煌有任何真正的感受。
依迪丝·汉密尔顿专著的《希腊精神(精)》弥补了上一版的不足,伯里克利时代的所有作家都有涉及。
希腊是西方文明的黎明,也是人类文明最灿烂的时光。在谈论希腊的著作中,《希腊精神(精)》极具吸引力的一本。依迪丝·汉密尔顿专著的《希腊精神(精)》介绍了希腊鼎盛时期的作家,如品达,如埃斯库罗斯、索福克勒斯、阿里斯托芬,如希罗多德和修昔底德等;介绍了古希腊的文学、艺术、宗教;介绍了古希腊人的精神与理性以及古希腊人对待世界的方式等等。作者用优美的文笔描绘了希腊最辉煌时代的思想和艺术成就。
一个民族的理智和精神取向对其艺术有决定性的影响。我们只要稍作考查就会发现这是必然的。精神在本质上与其本身之外的事物没有任何关系。理性把握着现实。精神的方式是从外物的世界退却到内心的沉思之中,并且没有任何必要把外界所发生的一切和内心发生的一切联系起来。精神是自足的,它能使地狱变成天堂,也能使天堂变成地狱。理智却不是自足的,如果理智脱离了现实退缩到其本身的话,它就只能造成混乱。
王权复辟之初,一群饱学之士在国王面前展开了激烈的争论,他们争论的问题是,为什么把一条活鱼放进满满的一桶水里面,水不会溢出来,而如果把一条死鱼放进去,水就会溢出来?学者们提出许多和生死的内在意义有关的、牵强附会的原因来证明水或鱼的精神特性。国王命令人拿来两只同样的桶,看着他们把鱼放进桶里。当学者们看到放死鱼的桶和放活鱼的桶里的水同样溢出来的时候,他们得到了一个很有意义的教训,那就是不要让理智完全走上精神的道路,并自我封闭起来不受任何干扰地进行纯理性的思考,思想应该接受外在世界的制约。尊重事实是理智应严守的金科玉律;对事实保持敏感是它鲜明的特点。
如果精神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对事实的这种敏感就会消失。所以在中世纪,当西方越来越注重精神活动的时候,最优秀的科学家们只能把他们的聪明才智耗费在诸如一个针尖上能同时站立多少天使这样的问题上。如果把对待现实的这种态度再向前发展一下的话,那就会如同一个佛教信徒在佛像前晃悠着,成千上万次地持诵阿弥陀佛,直到他忘记了佛像,忘了阿弥陀佛,也忘了他自己。所有的思维活动都进入休眠状态,而精神则完全沉浸在其本身之中寻找真理。婆罗门教最重要的经文《奥义书》中这样说:“让一个人来深思‘喳’这个音节,这是一个永不消亡的音节,任何人如果认识到了这一点,并大声地重复它,就会走进它并获永生。”爱默生说:“神给了每个人机会来选择真理和安宁,我们可任取其一但不能全有。”这是西方的说法和思维方法。从这个角度来看,真理意味着发现事物本身的性质,这是一种非常积极的活动。
自然,这个分歧在思想领域产生的结果是显而易见的。那些最终目标是完全摆脱我们的“臭皮囊”的人不会成为科学家、考古学家,也不会和任何过去或眼前的现实发生关系。在艺术领域中,这种结果虽然并非那么显而易见,却同样有决定性的作用。当精神占据优势的时候,事物的形状和外观会变得不再重要,而当精神成为主宰的时候,它们就完全没有什么重要性可言了。
就像有人说过的那样,在埃及,不可见世界的现实逐渐遮蔽了可见世界的现实,但是,虽然它是不可见的,它仍旧摆脱不了物质性。死者的尸体必须经过处理以免重归泥土;还必须要安放在像地堡一样的坟墓中以免受打扰;尸体周围还必须放上他生前所用过的各种器具。死者的尸体极为重要,死者生前拥有的所有物事无疑也都同样重要。这样一个民族的艺术会紧紧联系于现实。金字塔看起来像座小山。它们不像是出于人工,倒像是大地基本结构的一部分。沙漠中的黄沙在风力的作用下堆积成巨大的三角形沙丘,如果我们注意去观察的话,这些沙丘在风的吹动下变成蜿蜒平缓的沙坡,最后又变成尖顶的沙丘,广袤无尽的沙漠中这种无穷的循环变化就像星体的运动一样有着永恒的规律;不可动摇、坚不可摧的金字塔,正是用坚硬的花岗岩体现了沙漠的这种特征。埃及所有伟大的雕塑艺术作品都和这个物质世界有着某种谐和。巨大的雕像就像是从山上的巨石生长出来的一样。这些雕像带着山石的痕迹,也带着艺术家把它们从山石上雕凿出来时所用的工具的痕迹。
精神对现实的这种把握和理智对现实的把握全然不同。它和理……
依迪丝·汉密尔顿(EMith Hamilton,1867一1963)出身学问世家,从小受到良好的语文教育,特别是古典教育。成年后一直从事教育工作。55岁退休后开始写作。1930年出版的《希腊精神》(The Greek Way)让她蜚声读书界。此后陆续出版了《罗马精神》(The Roman Way,1932),《以色列的先知》(The Prophets of Israel,1936),《真理的见证:基督及其诠释者》 (witness to the Truth:Christ and His Interpreters,1949), 《神话》 (Mythology,1942),《希腊文学的伟大时代》(The Great Age 0f Geek Literature,1943),《上帝的代言人》(Spokesmen for God,1949)等。每一部都基于深厚的研究,写作则面对普通读书人,行文流畅易读,让人读后受益甚丰。她还翻译了几部希腊悲剧和柏拉图的对话,也成为希腊经典英译的名篇。汉密尔顿出版最后一部主要著作《希腊的回声》(TheEcho of Greece)时,已90高龄,文字仍青春蓬勃。
西方文明主要由希腊、罗马、希伯莱、基督教汇流发展而来。希腊、罗马代表此岸理性,希伯莱、基督教代表信仰。在艺术、文学、哲学、科学等精神领域,希腊人创造了无尽的奇观。在政治组织的艺术方面,在世俗生活的文明方面,罗马则为后世提供了辉煌的典范。汉密尔顿说到希腊、罗马,如数家珍。对希伯莱、基督教传统,汉密尔顿也有深入研究。在《上帝的代言人》序言中,她提到自己是以研究者的身份而非信仰者的身份来写作的。我觉得这也是个优点。宗教首先要求信仰,不过,我们不能什么都信仰,我们早已生活在多种精神传统的融会之中;心怀景慕,从多种精神传统中汲取心的光华与智的能量,是现代人,尤其现代的中国人当行之道。更多了解,更多赏慕,不囿于粗陋框架中的中西之争,岂不善哉!
我在美国读书期间,在旧书摊上买到汉密尔顿的几部书,都是一口气读完,尤喜爱《希腊精神》,读了不止一遍。后来,年轻友人葛海滨有意读一点儿希腊,我就推荐他读这本书作为入门,他读得高兴,就断断续续把它翻译出来,作为翻译练习,有些难译的句子,我也曾与他切磋。现在,华夏出版社又行一桩功德,推出这套“汉密尔顿的古典世界”丛书,包括译文经过修订的《希腊精神》。这些书,博学、明达、丰满、优雅,我相信,必有益于滋养我们的心智,必为读书人所喜。
陈嘉映
2008年3月于北京
1996年的时候,我想读点儿希腊和关于希腊的书,就去向我的师友陈嘉映先生请教。他从书柜的一个角落里拿出一本旧得发黄、带着一股霉味儿的小书,推荐给我,说这是他非常喜欢的一本书,过几年便要拿出来读一读。我拿过来一翻,纸有些发脆,书脊也一下裂开了,便笑着说,不是古希腊人印的吧。
书虽然旧了,但是作者的观点却并不过时。读完第一章,便觉得非常喜欢。作者的独到的观点和优美的语言让人心潮涌动。读完之后,觉得理解得不够透彻,就想到把它翻译一遍,这样一则可以加深理解,二则也可以算得上是一种锻炼,还可以仔细地欣赏作者带有希腊风格的优美的文风。当时的想法不过是自己译着玩儿,没有想到拿来出版,所以译得不很仔细,遇到难的地方就跳过去了,这样一直到1997年10月才译完,以后就放在那里,没有再去理会。后来和朋友于奇聊天的时候说起这本书,她问我是否想出版。想了想,觉得我的译笔虽然粗糙,但不读原文的读者大体上还是可以通过我这粗糙的译文体会到作者深邃的洞察力和不同寻常的思维,也许还能多少领略到作者那种希腊式的思想情绪和那种希腊式的优雅、清晰、简洁、热情的笔触。于是又重新校译,把没有翻译的地方补上,一些引文找来名家的译文,一时找不到的,就不揣鄙陋,自行译出。书中的人名和地名多依通用的译名,有几个无处可查的,只好自己音译,以后查到,再行改正。
校译过程中曾经参考了徐齐平先生的译本,在此表示感谢。不少章节承陈嘉映先生阅过,指出了一些错误,在此一并致谢。对这些年来一直关心、帮助我的朋友,我也想把这部译作当做一次作业交上去。另外,也把它算是对在北大蔚秀园一段日子的纪念。译者才疏学浅,译得不对或不妥之处在所难免,希望读者不吝指正。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之间,这已经是十年前的旧译了。这次趁华夏出版社再版,重新校译了全书,改正了一些错误,部分译文也作了一些改动。感谢在此过程中给予我帮助的所有朋友。
2008年3月29日于北京西二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