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拉尔·马瑟编著的《简单的思想(精)》属于“轻与重”文丛中的一种,是当今法国文坛最出色的散文家之一热拉尔·马瑟的随笔集。
这部集子以“思想”命名,盛装的却是另一种思想,是对三年的阅读、旅行、写作的思想采撷。文集中有诸多人类学视角的观看,对现代文明的反思,折射出的是一位从20世纪走来的当代作家的人文关怀。
读该书时时,仿佛面对作者,听他天南地北侃侃而谈,博学而睿智,轻松而深刻。《简单的思想》涉猎广博,字里行间藏有丰富的文史知识,书中配有大量的注释与插图,以求图文并茂。书里书外,读者可以构建自己的阅读路径。
热拉尔·马瑟编著的《简单的思想(精)》,并非思想之简单,而是思想之多样。《简单的思想(精)》三部分对应作者三年的思想采撷,涉及文学、艺术、人类学等多种领域,触及人类精神生活的重要构成:阅读、记忆与想象。断章碎语,闪烁着瞬间灵光。纵横游走——从日本僧人到亚马逊流域部落,从莎士比亚到北欧神话,从织布之魅到命运女神——全系于一丝联想。
几百年来,日本京都比睿山的和尚在夜里一点到七点之间绕山跑步,手秉一盏灯笼。第一年跑一百夜,第二年跑两百夜,直至跑上三万八干多公里。之后是九天的斋戒,不吃不睡。
这种练习并不比运动员的训练更有意义,不过毕竟要智慧些。
亚马逊河流域的雨林里,生活在河湾处的毗拉哈人(Pira-ha)没有数字的概念。“一”对应“多”或“堆”,在他们看来已足以表达数量。
《科学》杂志对这个部落的报道转载于各大欧洲报刊。如果这份报告不是杜撰,这些印第安人遵守的则完全是节约原则,或者不如说是用力最小化原则。七个辅音、三个元音,足够讲述世界的起源(当然除此之外还有气息与语调),也足够用于交谈。跟巴西人两百年来的粗浅交流,只在他们的脑海里留下了若干句葡萄牙语。他们白天打好几次盹儿,晚上彻夜闲聊。不得已的时候,才出去打猎,比如说食物短缺开始威胁到孩子们的健康。他们有美酒与烟草,用以交换核桃。觉得交易不赖的时候,他们还乐意出借自己的女人和女儿。
五十年以前,这样的族群在我们的眼里还仿佛接近于人类的起源。如今我们知道,起源与结尾其实大致相似。若不是出自于爱虚构的人类学家之笔(一个世纪的人种志下来,就是编造出一个部落也不足为奇),毗拉哈人的生活方式则很有可能是原住民文化遭到欧洲文明破坏的结果。亚马逊丛林里有许多这样的残破部落。况且,毗拉哈人的历史还不足两百年。
不过,有一点他们倒是与我们挺像——看来这是人类的普遍特征:以为自己的文化是最好的,较之其他文化更高贵更纯粹。于是对他们的邻人——那些紧巴巴地跟在巴西人后面学葡萄牙语的邻近部落——他们充分地表现出不屑一顾。
无论在世界的哪个角落,河那边的邻居总是被看不起。一条河的两岸,本无所谓左右。
罗杰·凯耶瓦①的一本未及下笔的书里,满是些吊诡的想法。其中一个是这样的:“早先,世界很纯净;但人们只能活到三十岁。”
在古代埃及,“十五岁以前的死亡率非常之高。非但如此,之后每隔十年,存活者中又有半数死亡。有文献记载的疾病是发热(大约是痢疾)。但木乃伊解剖的结果显示,埃及人常患的疾病有结核、癌症、血吸虫病、关节炎,很可能还有天花;但没有麻风病与梅毒——至少根据现有的资料。”(约翰·伊利弗[John Iliffe],《非洲人与非洲史》[Les Africains histoired’un continent])
在一个闭馆的日子,享有参观卢浮宫的特权,心中一半惴惴,一半狂喜。那种感觉,仿佛踱步于一座庞大无比的墓穴,又仿佛徘徊于一座死城,你是唯一的幸存者。几个清洁女工和电工还在那里晃荡。他们照旧做保养工作,大概是等着某日人类突然复活——那便是第二天的开馆时分了。
博物馆不是灵薄狱,也不是影子的国度①,除非是色彩斑斓的影子。鬼魂总是赤身裸体、瘦骨嶙峋的。此处的死者则不同:他们幸存于画像之中,衣着华丽,行头繁多,财富与地位的象征一样都不缺。即使是仙女,即使是安格尔画笔下的冷美人,惑人的力量也一如当年。那种微妙的色情效果与唯美的线条勾勒的交织,其实早有枫丹白露画派给出了先例。
就在我写下这些字句的同时,幕布拉开了:厚重的红色帷幔左右两分,亮出两位半身裸女;布景是一口浴缸,又似乎是剧院的包厢。两位女子没有丝毫的羞怯,仿佛带着梦的恍惚。她们面对着我们的目光也不与我们对视。而我们的目光则盯着其中一位女子的手:左手的拇指与食指弯成环状,她轻轻捏住身边姐姐的乳头,恍若捏住戒指上的钻石。而目光跟随画面节奏,我们看到姐姐手中捏着的,正是一枚戒指,位置稍高于覆盖着银珠色织布的浴缸边缘。画中人物很可能是加布莉埃尔·德斯特蕾③及其胞妹。也许是暗指姐姐刚刚产下一子,而孩子不合法的父亲恰是国王陛下。画面中,深色远景露出里间一角,一位女佣正在缝补。更远一点的壁炉上方挂着一幅画,但只能看到画的下半部分:那是一双腿,腿间飘着一抹红布。古怪的画面,令人浮想联翩。(图2)
“Pensees simples”:读者手中的这部小集子有着这样的法文题目,直译出来便是“简单的思想”。“简单”与“思想”,在西方文化传统中似乎是两个水火不相容的词:既是思想,必有探索之艰辛,理性之谨严,真理之幽深。以“思想”命名的集子,如马可·奥勒留的《沉思录》,帕斯卡尔的《思想录》,常有那样一位思想者,恰似罗丹的雕塑,手撑沉重的头颅,坐在地狱的门边。
而这部集子盛装的,却是另一种“思想”。它是脚步,云游四方;它是目光,寻找多异;它是感觉,拥抱世界;它是记忆,召唤过往;它是想象,穿梭于梦与现实。如此的“思想”,自然不是正襟危坐的思想。如此的写作,也难找个文体标签一贴了事。作者在文中自称,此种笔尖游走与东方文学中的“随笔”有异曲同工之妙。而同时,西方的“随笔”传统显然也不容忽略:当“随笔”(“cssai'':本意“尝试”)一词生于16世纪法国作家蒙田笔下之时,这位文艺复兴时代的人文主义者意欲表达的,既是文字的尝试,亦是人生的尝试。阅读、旅行、写作;亦思、亦文、亦人。于此,马瑟的世界与蒙田显然一脉相承。全书的三部分,分别对应作者三年的思想采撷。
“思想”即生活;“思想”,也是作家对时代的发声。文集中诸多人类学视角的观看,对现代文明的反思,折射出的正是一位从20世纪走来的当代作家的人文关怀。“思想”亦有精心的编织,尽管断章之间,连接彼此的不是逻辑。从日本僧人到亚马逊流域部落,从莎士比亚到北欧神话,从织布之魅到命运女神,从古埃及文字学家到目不识丁的外祖母……思绪的翩跹,全系于一丝联想。而联想又何尝不是思维的一种方式?或许是最诗性的方式。
诗思、哲思、文思:“简单的思想”绝非思想之简单,而是思想之多样。 读该书时,仿佛面对作者,听他天南地北侃侃而谈,博学而睿智,轻松而深刻。由于本书涉猎广博,字里行间藏有丰富的文史知识,译者与编者选择了大量加注配图的方式,以求图文并茂。书里书外,读者可以构建起自己的阅读路径。正如作者所言,书不外乎两种,一种让人一头扎进去,一种则时不时地“让我们把头从书中抬起,任思绪自由飘荡,于半梦半醒之间飞入内心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