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身卷子》(作者杨典)是中国的百衲本笔记野史，是诗，是念头，是妖灯鬼火录。不宜以常规文本体裁界定，它诗歌非诗歌，散文非散文，随笔非随笔，小说非小说，但“大千世界”尽在其中，可以说是一本“百科全书”。

此书是当代中国的“文学反革命”，颠覆传统，自由率性，充满思想内涵。现在是一个“创意革命”的时代，人们的阅读方式也在不断的与时俱进，而不是仅限于传统意义上的诗歌、散文、随笔、小说，此书正符合现代人的猎奇心理。

《随身卷子》(作者杨典)是当代中国的“文学反革命”，是中国的百衲本笔记野史，是诗，是念头，是妖灯鬼火录。它的横空出世旨在让读者对世界来一次彻底的审美，不是完全的诗歌，不是完全的散文，不是完全的随笔，不是完全的小说，可以说是一本“四不像”。无逻辑，天马行空，随心所欲，文体上不仅是对传统的一种突破，更是一种颠覆。版式新颖，让读者在阅读文字的同时，还能欣赏到作者新奇的绘画，灯影鬼火。《随身卷子》：一部随身可读的好书，一种真正的阅读。

卷一：念头

念头（一）入山记

念头（二）草木花枝

念头（三）爪蹄皮毛鳞羽须

念头（四）新商竭罗冥想

念头（五）无限恨

卷二：奥义书（诗）

新五十奥义书

石臼夫人、处女香与药地炮庄注

灯前山鬼注

尻轮肉搏注

蕊生獠牙注

北京隐士注——读巴恪思爵士《太后与我》

北京隐士注（补遗：桂花）

骑马蹲裆势注

门可罗雀时代之动物标本注

抄手注——关于彼得?海斯勒（何伟）《江城》之札记

烛影摇红催眠术注 /

众山点头注（或：四十自述）

无无明注

七岁注

肥遁注

如坐针毡注

一言主与师便喝注

会稽青衣注

南岸甲骨文注

打滚注

资本时代之月印万川注

干燥、乱与蒲宁注

清真、驴与粉子注

鸡窗剩言注

白贲、坐、大吼及五十二个巴赫

注

大重九（9.9）注

儿女注

父母注

俄罗斯思想注

一火舌注

坏注

若乃花注

蛤蟆的油注

我肉众生肉注

良心帝制注

沉沦肃清注

醇亲王府、自行车、花与反骨

注

伪币制造者注

仏奇特注

太和鼓鬯注

纯空回家注

跛子蒋茀华与头朝北注

我17年来之白夜与舅舅的梦

注

缝纫机注

画像怪事注

涧扣避暑及垮炖虹鳟注

木屐（拖鞋）的朝代注

穆儒丐、像姑、堂子前史与孤本小说注

拙火定、入火光定或宗教火焰喷射器注

甄宝玉、玩易窝、针与弥勒奥义书注

卷三：随身卷子

随身卷子

驴：黑白卫

龙龛猫眼论

搜尽奇峰打草稿

扫描羊皮书

随即隋

诗话窠臼

鸡毛信与童子军

有僧问俗

花洗妆

藏书窟

IPhone5、Ipad与第三次覆盖

行诗图

借光读书

铁锅

老僧好杀与佛字军

奚囊（一）

奚囊（二）

耶输皇后

冰鉴伪书

修王维之诗

恶口

致死不忘一纸

元人子不语

索翁的记忆

籍字

雅为犬齿

阿拉伯牧童

戚继光印

思想在于口头

杀人自传

黄梨洲的铁锥

失传

零简

脱逸

策兰的藏书

手纸的演变

打屁股的修辞

觚不觚

随便买什么

汉语的赫索格

第二类书

破烂纸片

长卷

写在地上的字

被书定义

错误

行动学传统

视若至宝

常识

无动于衷

酒后无一字遗

无足称道

流动的写法

复燃

叙述故事的反面

红宝书

文库本

现实行为模式

麈尾安在

刀锯鼎镬底学问

耍流氓

没人读过书

獭祭鱼

苍蝇

学霸

国与1935年的痣

长篇小说

老伴

打诗板

诗筒

红笺

天心赘肉

掉脑袋的纸条

眉楼

辫子货币

鹅毛扇

聃

啬庐妙翰

以AK47为随身卷子

窦唯的拼音

图穷与三绝

幽兰文字谱

蜡丸

丹书铁券并非免死

假唐卡

穆佐书简

静好

堕泪碑

丈八蛇矛考

狞笑

芸编

手不释卷考

以唾揭幅

鉏麑自戕

综合检查

带鱼谱

V的寓意与分野

画符与聻

恶女的口袋

阿芙蓉

阿兰若

哀诔

猫儿意

檀郎

度牒

犹八

USSR的萨米兹达特

U形大转弯

U盘

镜像

8000麻袋奏折

笏满床

骂洋油灯

怀疑泒

朝霞之误读

鸭步

哭庵

沉默随笔

首席马太

赤岸诗童

周瘦鹃的锦袋

瓢史、心史或井史

八宝

食蒸汗小儿

飞头吃粪

春宫图可以防火

服务器

压箱底的书

树叶笔记

苦艾学院

灵魂

七禁

社会主义的儒

Maolist分子

犹太人

证据

王观堂的经济

响蓝

头山满的玫瑰

海鸥本生

Lolita译本

盘马

异端绝应

文青

蜀山的布尔什维克

七佛之师非女身

俄罗斯作家

果戈理死后断头

弥撒或果戈理之死

上帝

小说中的诗

三槐

人道气体

回回

科普读物

自古无

七情蹴鞠

二十四册笔记本

赫列勃尼科夫

同邑人

山鬼琴

诺瓦利斯断片

尻轮

列御寇之别议

巴恪思的色情诗经

比普希金更遥远

鲁有其鸠

手提箱

霍伟的汉语笔记

枕词

红粉

空言复仇

四个乂

即兴画鸟

爬行的日记

被阉割的盛世

假胳膊

隳突

四十岁的下流

毛女的演变

扔掉我的书

空白页

过期护照

写书不饮酒

心无挂碍否

宇宙本体论的拷贝

美即敏捷

删节的传统

渔樵

先生言

蛾术

博依

过隙影

一人而已

喝与理论

原则是不结婚

DNA非业

虞苑诃林

老几

陈敬容的气功

微博控

两种平面

易经砸人之法

东西小说起源

反对文学思想的思想

表层即深层

马雅可夫斯基的本子

达?芬奇反手书

吾妻镜

一握砂

腹中符

衣领之纸

六雷

袖珍戏剧

蜀主七宝溺器

青词

齐梁后尘

不太消极

蹴鞠为兵家

三奸之学

追凉风

十性与一情

一尺之鳞

忽然

莎翁戏本

侏儒警语

断肠亭日乘

蒋介石日记

甲行日注

看后背

桌边卡片

黑邪柔注

市侩手册

可爱的小册子

古人纸罪笺

附：读《海外藏永乐大典17卷》笔记2777、 他

卷四：百衲本急就野获编

癖海试勺

盲琴指归

公元8世纪遣唐使异端闻见录

家宴册页

煮茶漫钞——一个人的茶谱

颠倒颠——一个人的拳谱

伪乐府诗

笔记簿（残）——90年代札记48则

心事记

照妖镜注

灯髓火骸录

代后记：忽然图引

风中大树摇摆，却无言静穆，唯独树边烟囱最是颐指气使。

客栈后有山野农家，烟囱最多，半夜亦升火烧饭，煤气熏人，烟雾缭绕，无法入眠。

论吐故纳新，我从不戒肉，如树不戒风。世上最该戒者，便是那本来一根土烟囱，却要假装做机器时代的大树。

舜若多不如译为“损若多”，如“少即多”。

如老子云“为道者日损”。

我此次出门，随身只带一册贾瓦拉哈尔·尼赫鲁《印度的发现》，闲暇时翻阅。其中有云：“绝对性在佛教哲学中往往被称为‘舜若多’(空性)，也就是空(舜若二字就指的是‘O’的符号)，然而它和我们空虚或无的观念大不相同。在我们世俗经验中，我们只得称之为无，因为没有别的字可用。但从形而上的现实名词来说，它意味着某种超越物质世界的而又普遍存在于一切事物之内的东西。因为有了舜若多，一切才成为可能；缺了它，世上的一切就没有可能了。”

尤利西斯三大卷，近百万字，也就写了几个无聊的念头，有甚稀奇。

即乔伊斯模仿奥德修斯的漂泊，写了一个人一天的所思所想而已。一座清凉山，满山尿臭气。但向尿臭气处参：

人生头等思想要害，便在雪山白牛粪中。

次日登东台，大雾弥漫，可视度为三米。在雾中只见有白牛、黄牛与奶牛若干，或五六头，或二三头，横行于山巅、土路与峡谷之中寻革、撒尿、排粪。令人想起《五灯会元》所载兜率从悦之事： “师日：关西子没头脑，拖一条布裙，作尿臭气，有甚长处？智日：你但向尿臭气处参取。”这意思也和道在屎溺，佛法在千屎橛差不多罢。见牛重如巨石，但于悬崖之间行走，如履平地，险峻非常，令人叫绝。其中有白牛，庄严状若“白兽”，令人敬畏。五台山顶最寒冷处，终年积雪，海拔三千余米。如《楞严经》有云：“佛告阿难，若末世人愿立道场，先取雪山大力白牛，食其山中肥腻香草。此牛唯饮雪山清水，其粪微细。可取其粪，和合旃檀以泥其地。若非雪山，其牛臭秽，不堪涂地。”另如《大般涅槃经》也云：“雪山有草名忍辱，牛若食者，则出醍醐。雪山者，名为如来，忍辱草者，名大涅巢。”携琴一张，不如听风声鹤唳。

登东台时未带琴，忘在客栈里了。不过并不遗憾。、牛鸣、溪水与大风呼啸之声，正好可以为鹤鸣九皋之音也。过去讲“对牛弹琴”乃是第一境界。此刻我“无琴亦对牛而弹”，如何不能是奇特事？

最高处便是“太虚幻境”，无甚可看，只对着云海撒尿。

最好事便是“在半山腰”，可观鸟语花香，且随时回家。

车到半山，见雾锁北台，如画留白。栏杆像马祖“一字”，牌楼如百丈“独坐”。徒步四五里地后，沿悬崖而至东台山顶，却见一片废墟，满地泥泞，万象虚无，唯见二三大牛。牛爱吃咸，忽觉尿急，便在山顶小溺之。此时，俄见一僧亦远道上来，但面相世故，目光浑浊，头戴僧帽，出言昏昧，如云“不要带儿童进庙，儿童不懂佛”之类。方知打坐不如打劫，问僧不如问牛。

山洪暴发时，尔怎能令她的美人阴也如山涧小径，无人问津，夜雨涨秋池？

下山时天气突变，暴雨如注，敲打峭壁与车窗，却横空浮出此句。

密宗紧巴巴的，缺了点幽默感(空间)。

汉人喜欢仪式，就像喜欢《礼记》。把宗教也搞得像周礼和孝道。诗人只向月光磕头。

若月球不发光，一团死疙瘩，那也不必磕了，伺况这些镀金的沙砾瓦舍糟木头。

教主们都是些山神。

耶和华、悉达多、琐罗亚斯德、土地老儿……都住在山里，原来都是些“山神”。只有太上老君(老聃)算是住在图书馆里的。定：说到底就是为了不怕死。

所谓成住坏空，“定”(无论禅定还是拙火定)都是对“住”的无限延长，因接下来就是坏(消亡)的阶段了。住与持也是此意，如住持(方丈)或加持(守恒)等。这些都是想将元气与存在进行最大限度延长的方法与思想。世间宗教思想，无论中阴、成仙、地狱道或基督教的永生等，主要就是为了克服或安慰人对死的恐惧与神秘感。而一切生命，贪生与怕死都是本能(包括西学中的“死本能”也是一种怕死的心理异化)。定就是在生中模仿死、体会死、进入死的感知，以此摆脱死的影响和畏惧，达到无生无死。但这有用吗？该死的依然会按时死去。定得再久，活得再长，前面都是坏与空。你要去一个地方，路上遇不遇得到红灯，是不是有客栈能多休息几日，没什么本质的区别。P3-5

我们生活在一个不读书，只翻书的时代。从不担心断章取义、道听途说之荒谬，但又时常需要一点语言闪电的刺激。自唐五代笔记到宋元札记，再到明末顾亭林以《日知录》为朴学开山，笔记琐话不仅为文人写作之滥觞，也是一种秘密的诗学。虽到了“发达资本主义时代”。亦更有嗜好此道者。追溯前人，如颜注郑笺，或五代轶闻，或如千宝、段成式、牛僧孺、洪容斋、陶宗仪、杨文公、沈德符之说部，或如明清以后方孝孺、金圣叹、张岱、钱谦益、王渔洋、纪昀、李笠翁、袁枚、俞正燮、俞樾、戴震、王鸣盛、赵翼之流，乃至曾康粱谭、二周、冯自由、张爱玲、黄潜和喻血轮等，这个爱写残篇断简的传统，可一直延续到陈寅恪写三大卷《读史札记》、钱钟书写《管锥编》或吴宓写《日记》，也可延伸到第欧根尼·拉尔修所编的古希腊哲学“著作残篇”、犹太人的《塔木德》和《密释纳》笔记，或如商羯罗、清少纳言、芥川龙之介、诺瓦利斯、克尔凯郭尔和贝克特等的笔记体写作。只可惜，在中国批注古籍者多有，但很难让我们真看到属于人性的东西。故到了晚清近代，熊十力曾言“三百年汉学(朴学)之毒，罪浮起于吕政，而至今犹不悟，岂不痛哉”。因古人记事，也大多在“翻书”。不过彼翻书并非此翻书，只是一种文字站桩的功夫罢了。而日人或西人式的零星语言之闪光，虽以轻灵幽美夺人魂魄，似又少了一份如《稽古录》般的厚重。

我们能见古人学识，山林气度，却几乎见不到古人对生活、爱、性或罪等的直接心灵反应。更颇难见到有什么让我们真“感动”的东西。就像二十岁前我们写诗，似乎只以写诗本身为目的。然而入室脱履，登岸舍筏，三十岁后我们方能略懂得文字的局限性：即诗(或一切艺术)只是手段，从来不是目的。

偶而夜读日僧空海(遍照金刚)之《文镜秘府论》，其中大量引用了唐代诗人王昌龄之《诗格》散片，有“论文意”一卷。王言到：  凡作诗之人，皆自抄古今诗语精妙之处，名为随身卷子，以防苦思。作文兴若不来，即须看随身卷子，以发兴也。

此“随身卷子”一词，跃然入眼，甚合我心。因文学或图书之为物，不就如一种抒情工具吗，其锋芒应在行为与思想，而从来不在文学。所谓发兴二字，在我看来，便是“感而后发”之意。因我近年闲暇之时，也好参诸杂学，或鸡零狗碎，或边角废料，不求博闻强记，只是为了明理，或为了寻觅一些自己对事物的感性认识，旨在随时“发兴”而已。

汉语的本质是一种遗民的语言，同时也能是另一种移民的语言。

我们早已生活在一个“半殖民地半封建”的汉语之中，也早已被发左衽，却还在时不时地妄谈被夸张的国民性。倒过来看，古代反而很异端：譬如崔豹写《古今注》，记得我曾写过两旬诗谈到此：

自崔豹以来。世间良贱再也不分古今

但却始终有那么多人爱自称现代人

我也曾说过：“古人是一种‘外国人’。”当然这有调侃的意味，但更多是无奈和自嘲。因为在古代，时间是慢的。而古人的慢则是大的、深的、静的。如顾炎武曾云其书是“积三十余年，乃成一编”。但我们的时代已不允许这种伟大的慢了。我们已被空前慌张的加速度和利益催促的焦虑所左右、所洗脑；也偶尔会不由自主地为现实激烈肝肠，或为那些死去的字披麻戴孝。自康乾之后西学东渐，革命狂飙又解构了传统最后的残骸，新旧之争鼎沸至今。再读书时，我们已不可避免地要直面现代印刷术的疯狂传播，文化大生产的垃圾尸山。而欧美的文学、戏剧与诗、现代小说和当代艺术等，也连带着西方制度与意识形态符号，裹挟着火车、金字塔、复制文化、产国主义、航空母舰、枪、手机、电影、汽车、娱乐、知识快餐、苹果电脑和网络搜索等一起扑来，成为了我们一切残存古籍之最新注疏和惊恐的眉批。

我们还常常被雨点一样密集无用的信息打成碎片。

大约这便算是当下这本书的由来了。

然而毕竟学非《酉阳杂俎》，仰止《梦溪笔谈》，不敢求有《说郛》之宏大渊源。只愿参得《焚书》之半点皮毛，便也算是“夜航船门下走狗”，不枉此生了。此一卷书，收入了近年来我偶然写下的一些零星随笔、诗、残章、平时无聊的杂念、游记、批评、手稿或读书偶得；也有约20年前塞入抽屉的笔记簿、残存的日记、家常食谱、左琴右书、茶香拳脚、寻章摘句之诗，抑或鬼神心事与粗鄙俚语等，共约千余条。其中有急就挥洒之念头絮语，也有满腹茫然的牢骚唠叨，可谓“不计其数”，也算作是我精神的一部百衲本现代版“类书”了。不过筋肉骨血，乱七八糟，摘叶飞花，不一而足：有用的，存之于案牍；无用的，散之于箩筐。即便付诸一炬，蠹虫速朽，也无所谓可惜吧。因为任何书都不可能把世界写完。哪怕世间最大的图书馆，你能从A写到z，也不过是九牛一毛的见识，不足挂齿。此随身卷子唯愿能提出一点点新写作、新体裁实验的可能性而已。因天下书难以尽读，故聊以此作画饼充饥。犹记《礼·学记》有云：“蛾子时术之。”即学问是如蚂蚁搬家一般一点一点堆砌而来的，亦此之谓也。再说杂文本就难写。大多数杂文皆是有杂而无文，更无什么精神。且在普世价值观形同虚设的时代，在语言方式约束下的中国，杂文更懒得去效法(或日“不屑于去效法”)如西塞罗、拉斯金、蒙田、兰姆、本雅明、福柯、德勒兹、萨义德或罗兰·巴特等那样地刻意。七八十年代一度风靡的那些巴乌斯托夫斯基式随笔，如今看来固然不过是过眼云烟，小意思。及至所谓后现代那些人，也都是在重复罢了。

曾有人对我说过： “中国文学比西方什么都比不上，尤其小说和诗，拿国际标准来衡量全是二流的。但唯独杂文，自古迄今，无人(国)能及。”

不过我也没有深想过这个比与不比的问题。

说句玩笑话，靠比得来的东西，总归会是“朋比为奸”的结局。

故此书目的，还在于让我自己也能有一册“随身卷子”，用来参阅误读，反躬自省，尽量不让记忆的遗憾在本来就已渐近暮气的读书中缺席吧。世间常言：“读书不求甚解，做大事者不拘小节。”此语似未可尽信。而列宁说：“千万不要忘记大革命中的任何一个细节，哪怕是最小的细节。”此语亦未可尽忘。每岁夜雨秋灯，展卷语恨之时，若能因此书对心性有所补遗，便是大幸了，其余都是奢谈。是以为序。

本书所用之插图，出自我的随身笔记本草稿：忽然图。

伺为忽然图？汉语自古“字画同源，图书同宗”。象之以形，“以成天下文明”。然画之所成不在二，却在一。一之所成也不在一，而在“忽然”之感。我自幼攻图画之学，点染明暗，勾勒异形，曾长夏隆冬消磨永昼而一无所得。某春，得一空白手册，窃喜无聊于琴书之际，偶尔狂笔，忽然涂鸦，亦颇觉有些道理。万劫有相，其生在心。图画者，不过现象之心境。而心之所系，一日万变，一瞬千差，皆不过忽然之来，忽然又去罢了。大而言之：佛云“念念”，道论“恍惚”，其理也一。基督恨世、摩尼求光，天下宗教神学，冥想生死之所论，也都不过是对无常来去之迅猛感叹。以太古论，虽万年也是眨眼忽然而过；以分秒说，每一刹那中还藏无数忽然之想。柏拉图言：“美即敏捷。”文艺复兴美术吸收古希腊精神以突破中世纪的阴森，如徐渭、担当至四僧、八怪泼墨疯癫以挥洒魏晋风骨；乃至于范宽境界，消瘦古今；商喜人物，威慑千年；蓝瑛绚丽、老莲铁线、四王草笔、齐吴手稿……乃至于白描速写、印象达达、野兽立体、装置行为、波普三维，乃至莎草纸、藏唐卡、敦煌壁画、卢浮宫藏、毕加索、克利、波洛克、克莱因、博伊斯等等，从中东伊斯兰教堂彩色的柱子到巴黎蓬皮杜现代艺术中心……其中之速度嬗变，闪电手法，皆拜忽然灵感，厚积薄发，方不为一切意识形态所杀也。

昔之为画，多长虑而少忽然，故锁肉求骨，精血难通。

今之为图，多忽然而少长虑，故再无牵挂，甩手天涯。

观今世之架上绘画，肉铁狂编，巧夺时尚，方法已用尽。太阳底下无新事，艺术家也几乎不再有任何创新的可能，更遑论影响世惰，变幻审美。且电子日寸代视觉喧嚣，一个街头家庭妇女在买菜回家后到晚餐前的休息时间，也可以坐在计算机边涂上几笔，以宣泄自己对生活与爱情的厌倦。绘画——只是一个人为了自己的需要。再无标准，再无可比性。

记得在基督教文献和柏拉图《巴门尼德斯篇》中，皆有关于“忽然”之说。如《旧约·玛拉基书》第三童云：“你们所寻求的主，必会忽然进入他的殿。”另，早期基督教神学家(伪)狄奥尼修斯之《神秘神学·致隐士该犹的信》中也曾称：“出乎人意料之外而从以前的晦暗不明中出现于我们眼前者，被称为忽然。”并认为这词语里便有神的启示。于是忽然想到，这些夹在本书《随身卷子》中的画，也都是我“忽然”之所图吧。是草稿，是记号，还是鬼画桃符，你怎么说都无妨。

因图画中之幽明壶天，形色里之冷暖短长，很难为学人所道破。其实激进又能如何？行为艺术炸油鞭尸，蝴蝶猪狗，像恐怖分子一样地试图刺激感官，却给大家带来的是更多的对美与丑的麻木，对生活、情感与信仰的麻木，对死亡的麻木。都是徒劳的。不如提笔乱画，随意笔记的好。一皿本无根，惟血是大器。蒸煮小周天，忽然有神奇。是以衍有忽然诗、忽然引、忽然书、忽然琴；是以有备忘录、笔记簿、随身卷子……犹记儿时，在四川，独自坐在大街上看连环画、小人书，总觉其中人物山川皆大真大幻，却从不怀疑，画根始萌。今长而小成，春秋有年，“我见”也日深，却对世界之形态，花草之姿势心存难信。这难道不就是一种颠倒吗？或云：“读书不求甚解，自古做大事者不拘小节。羊头狗肉野狐禅，刀笔横切鬼雄山。我欲涂抹天心，却在樊笼盘桓。哪里是永逝幽魂，骷髅世界？哪里是孤愤领袖，顾影自怜？荒林痴铁客，红劫不值钱。忽然一哭笑，画中了恩怨。”

但愿这些小图也能与我的万千笔记一起，“忽地如此，果然如来”。

——是以疾书为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