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古人从天地自然的循环往复、变化更新中体验到人也必须奋发图强，在不断行进中完善自我，与天地同参，与万物合一。

梅花就是我们中华民族精神的象征。有歌云：“梅花梅花满天下，愈冷它愈开花，梅花坚忍，象征我们巍巍的大中华。看啊，遍地开了梅花，有土地就有它。”而我们祖祖辈辈孜孜以求的“踏雪寻梅”不就是为了找寻我们精神的家园吗？

故曰：《踏雪寻梅——中国梅文化探寻》为中华梅文化之传记，亦是梅之可贵精神之传记。

梅花在中国，为“四君子”之首，既称君子，则说明所重在其品格，而花草树木本无知无情，其品格究其根本，仍然是来自于人的精神之寄托。按心理学家的说法，是梅的品格与精神实为人的品格与精神的投射，是人赋予其品格与精神。

因此寻梅之“寻”，寻觅的当是梅的品格与精神。这种品格与精神，在中华文化中又是由“意象”来体现的，从“盐梅和羹”的梅果意象到“折梅寄情”的梅花意象，再到把整个梅树、梅花视为一完整的君子人格的梅魂意象，梅的形象完成了从实用性的调味与医药到精神性的赋予理想、寄托人格的转变。所谓寻梅的历程，既是中华思想、中华文艺对梅的意象进行建构，对其精神意义进行发掘的历程，也是中国古代仁人在梅身上实现人格建构的历程。

前言

小引

第一章 寻梅

 第一节 盐梅和羹

 第二节 折梅寄情

 第三节 霜中能作花

 第四节 雪欲侵凌更助香

 第五节 只有香如故

 第六节 梅花岭记

 第七节 红梅赞

第二章 咏梅

 第一节 何逊咏早梅

 第二节 王安石咏梅香

 第三节 苏轼咏梅格

 第四节 刘克庄咏落梅

 第五节 高启咏雪梅

 第六节 桓伊梅花三弄

第三章 画梅

 第一节 华光仲仁

 第二节 扬补之

 第三节 赵孟坚

 第四节 王冕

 第五节 金农

 第六节 吴昌硕

第四章 赏梅

 第一节 雅士赏梅之梅妻鹤子

 第二节 雅士赏梅之闲情偶寄

 第三节 理学家赏梅

 第四节 大众赏梅

 第五节 赏梅佳处

后记

中国是梅的原产地。梅在中国的栽种与应用有着非常悠久的历史。而最初，人们种植梅树的目的，仅仅就是为了梅的果实。鲜梅果的有机酸含量高，含糖量少，所以格外酸，因此古人就以酸梅作为调味品，如同今日烹调所用的醋。《尚书·说命》云：“若作和羹，尔惟盐梅。”在炖肉时放上梅容易烂熟，这一烹调习惯至今仍在云南下关等地的白族人的生活中延续着。宋代的时候，江南一带的人往往称梅子为曹公，这显然是因为曹操著名的“望梅止渴”的故事。聪明的曹操利用梅的甘酸使士兵们产生条件反射，从而暂解干渴之苦，振奋精神，尽快地找到了水源。一些诗人则从梅子的口味之酸联想到自己情感上的苦酸。如鲍照《代东门行》：“食梅常苦酸，衣葛常苦寒。”用食梅、衣葛类比离别后的辛酸与凄凉。

人们在利用梅果的食用价值的同时，也因梅枝姿态奇特(或直如修竹，或垂如繁柳，或曲如盘槐)，且花型多样，富有韵味，遂发现了梅花的观赏价值。早在《诗经·小雅》中，就有“山有嘉卉，侯栗侯梅”的描写。汉代的时候，皇家上林苑就已经有朱梅、胭脂梅、侯梅、紫蒂梅、同心梅、丽友梅等名目，这说明当时可供观赏的梅已经有很多品种了。扬雄的《蜀都赋》中有“被以樱梅，树以木兰”的记述，可见在两千年前，梅就已经作为城市园林绿化的材料了。

梅对土壤的要求不高，颇耐瘠薄，少病虫害，所以能够成为长寿树种。云南昆明曹溪寺有两棵700年树龄的元代梅花(可惜其中一株已在“文革”中死去)，每年仍着花甚繁，有时还结果累累。杭州超山原有20株宋梅，由苏轼手植(1056年)，至最后一株枯死(1933年)，树龄长达877年。清人梁绍壬在其所著《两般秋雨庵随笔》中云：“真州城东十余里淮提庵，有古梅一株，大可蔽牛，五干并出，相传为宋时物。康熙中，树忽死，垂四十年复活，枝干益繁，花时光照一院。”清朝名士阮元为其题名曰：“返魂梅。”

梅作为调味品，有自己的媒介作用。古人大概就以此为据，以“梅”衍生出“媒”字。《诗经》中的《摞有梅》是女子采集梅子时唱的情歌：

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摽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

摽有梅，顷筐暨之。求我庶士，迨其谓之。

暮春时节，梅熟而落。女子采梅，触景生情，不禁慨叹自己青春流逝，却嫁娶无期，遂急迫地道出了自己怜惜青春、渴求爱情的心声。《诗经毛传》解释道：“‘梅’、‘媒’声同，故诗人见梅以起兴。”“梅”与“媒”音同形似，古人就把梅子看做是“媒合之果”。唐代郑世翼《看新婚》诗：“初笄梦桃李，新妆应摽梅。”就是用的这个典故。唐代诗人李白的“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则是后世“青梅竹马”的源头。

唐爱牡丹，宋爱梅花。到了宋代，有关梅花的诗词连篇累牍，甚至认为诗句中有“梅花”两个字就有清意。由于诗词的数量众多，一些文人就开始留意梅花作品的整理编纂工作。如《宋史·艺文志》记载有《宋初梅花千咏》二卷；黄大舆编的《梅苑》是现存仅见的宋人咏梅总集，其中有30多人的词作唯赖它才得以流传；陈咏的《全芳备祖》是植物学资料汇辑，以梅花居首，共收咏梅诗186首、词81首；宋末的方回在《瀛奎律髓》中单独将梅花诗列为一类，收宋代律诗192首。元代的郭豫亨，凡见梅花杰作必随手抄录而歌咏之，遂集句得诗百篇，名为《梅花字字香》。又有以拟人的手法为梅花作传的，如王冕的《梅华传》、明代何乔新的《梅伯华传》、明代洪璐的《白知春传》等。

尤其需要指出的是宋代诗人范成大于1186年撰成的《梅谱》，它是中国古代第一部有关梅花品种的专题谱录。其序曰：

梅为天下尤物，无问智、愚、贤、不肖，莫敢有异议，学圃之士必先种梅，且不厌多，他花有无多少皆不系重轻。余于石湖玉雪坡既有梅数百本，比年又于舍南买王氏僦舍七十楹，尽拆除之，治为范村，以其地三分之一与梅。吴下栽梅特盛，其品不一，今始尽得之。随所得为之谱，以遗好事者。

石湖玉雪坡上，梅开数百枝，犹不能尽兴与满足，范成大又买下临近人家的七十间屋子，将三分之一的地面又全部种上了梅花。可见其爱梅喜梅，直是达到了如醉如痴的地步！

自范成大的《梅谱》以后，明代的王象晋著《群芳谱》，记梅花品种达19种之多，且各附简单记载；约在同时期，周文华著《汝南圃史》、徐光启著《农政全书》，均记载了若干梅花品种。到了清代，梅花的栽培益盛，品种繁多，如陈溟子的《花镜》所记载的梅花品种就多达21种。

在绘画方面，《华光梅谱》是画墨梅行之有效的技法总结。宋代的宋伯仁从梅花的蓓蕾、小蕊、大蕊、欲开、大开、烂漫、欲谢、就实等过程中形象地绘出一百幅不同姿态的梅花，每幅配有题名和五言诗一首，然后雕版刊刻，雕工极其精细，名为《梅花喜神谱》。这是第一部以梅花为艺术形象的木刻雕版画谱。

“隆冬到来时，百花迹已绝。红梅不屈服，树树立风雪。”梅花往往是在冬末春初、腊尾年头时凌霜开放。梅也因此而成为春的使者，诚如元代杨维祯有诗言：“万花敢向雪中出，一树独先天下春。”明代洪璐曾把梅花称为“白知春”，就是因为它花白而先天下春。梅花不畏冷寒，傲雪凌开，与松、竹并称“岁寒三友”，历来为人所称颂。

古人云：梅花香自苦寒来！的确，梅花如不经严冬的冰霜之苦，就难得凸现怒放时的分外香！那么，就让我们踏上雪后银装素裹的大地，循着梅香，倘佯在“清芬”的梅的世界，去领略那份独特的孤高孑然，感受那份丰厚的人文情怀吧！P1-5

梅花在中国，为“四君子”之首，既称君子，则说明所重在其品格，而花草树木本无知无情，其品格究其根本，仍然是来自于人的精神之寄托。按心理学家的说法，是梅的品格与精神实为人的品格与精神的投射，是人赋予其品格与精神。

因此寻梅之“寻”，寻觅的当是梅的品格与精神。这种品格与精神，在中华文化中又是由“意象”来体现的，从“盐梅和羹”的梅果意象到“折梅寄情”的梅花意象，再到把整个梅树、梅花视为一完整的君子人格的梅魂意象，梅的形象完成了从实用性的调味与医药到精神性的赋予理想、寄托人格的转变。所谓寻梅的历程，既是中华思想、中华文艺对梅的意象进行建构，对其精神意义进行发掘的历程，也是中国古代仁人在梅身上实现人格建构的历程。

“折花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梅是春天的讯息。

“念其霜中能作花，露中能作实”，“风虽强暴翻添思，雪欲侵凌更助香”，梅是傲霜的勇士。

“凌厉冰霜节愈坚，人间乃有此癯仙”，“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梅是耿介、孤傲的士君子。

“青山有幸埋忠骨，梅花清贞伴义魂”，梅是忠贞不屈、慷慨激昂的烈士。

《诗经·小雅》中就有“山有嘉卉，侯栗侯梅”的描写，看来，周朝人已经能够欣赏梅，认为它是“嘉卉”，即好花木，但从并列的“栗”看，这里所看重的可能只是梅果的可以食用之“嘉”。梅果在《尚书》中被商王武丁拿来比拟有治国之才的傅说：“如果将治理国家比喻为烹调羹汤，你傅说就是烹调所需的盐和梅。”及至南北朝时陆凯的一首寄友人之诗，才使人们对梅的认识从此更关注于梅花。梅花的意象，在与其他众芳的对比中而彰显。鲍照以梅与杂树相对比，赞叹其傲霜独放。可能是因为梅开在冬末初春的寒冷中，而桃李开在暮春三月的温暖风光里；也可能是桃李灼灼艳丽的花朵与硕大丰满的果实与梅清淡瘦小的花、果之间的自然反差，人们渐渐用梅与桃李相对比，最终由苏东坡定论：“天教桃李作舆台，故遣寒梅第一开。”桃李只能算是梅的仆人。南宋诗人陆游，更是把梅花放在了国色天香的牡丹之上。

从对梅花的欣赏到从梅花中提炼、升华出“梅魂”的意象，梅意象在中国文艺中完成了它的建构。寂寞中的爱国志士陆游的“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令人低首吟咏，回味不已；国破家亡的“疾风劲草”中，慷慨赴义的明末忠烈史可法遗言“我死，当葬梅花岭上”，让人深思。梅的品格，正是无数孤高隐者、耿介文人与忠烈士人共同树立的人伦的标尺与精神寄托。

梅的欣赏，梅的精神之发现，是通过诗、通过音乐、通过画的。通过诗，吟咏之，嗟叹之；通过音乐，想象之，追念之，如在暗香中；通过画，传其形，传其象，传其神，传其意。何逊咏早梅，王安石咏梅香，苏轼咏梅格，刘克庄咏落梅，高启咏雪梅……通过诗，诗人们吟咏出了梅之格调气质。在《梅花三弄》的欣赏中，听音乐之声如闻梅香之“临风三嗅还三弄，清极香中太古音”。梅花高洁、安详、傲雪凌霜的形象都在音乐的乐音与梅香的通感、联觉中飘然而来。通过音乐，音乐家追踪着梅的韵律。华光仲仁画墨梅，开画墨梅之先路；扬补之画村梅，在画梅中进一步彰显了梅的清与逸；王冕自题其《墨梅图》诗云：“吾家洗研池头树，个个华开澹墨痕。不要人夸好颜色，只流清气满乾坤。”将墨梅画的精神表露无遗。画家们在不同的时代于画幅中写出了自己对梅的体认与理解。通过画，不同时代的画家画出了心中不同的梅的风姿、倩影。梅的精神，就这样在诗人、画家手中走向丰富、博大，含蕴无穷。  咏梅、画梅、赏梅，都是雅事。此中，咏梅、画梅的前提是赏梅；而赏梅的学问，并非仅仅来自知识，同时也来自人的情操。处士林逋既有“梅妻鹤子”的典故，又有“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的佳句；而更重要的是，林逋将梅的欣赏境界提升了一个层次，由魏晋南北朝以来的赏花、闻香提升到知品、识韵，提升到对梅的风姿、神韵的欣赏与发掘，提升到对梅的精神与品格的赞扬。在梅的欣赏中，林逋开启了梅花作为道德人格象征的历史进程，他为梅花打上了“处士”人格的烙印。和兰与屈原、菊与陶渊明、莲与周敦颐一样，梅花也紧紧地与林逋连接在一起。辛弃疾《浣溪沙·种梅菊》即有：“自有渊明方有菊，若无和靖即无梅。”

赏梅既是雅事，也是闲事，需要较多的闲暇，需要对梅的知识有丰富的了解。清代李渔的《闲情偶寄》“专门研究生活乐趣，是中国人生活艺术的袖珍指南”。书中写道，赏梅之时，需要专门的器具：“观梅之具有二：山游者必带帐房，实三面而虚其前，制同汤网，其中多设炉炭，既可致温，复备暖酒之用。此一法也。园居者设纸屏数扇，覆以平顶，四面设窗，尽可开闭，随花所在，撑而就之。”帐房、纸屏，可谓讲究。

梅虽被赋予了高洁的品格，但亦为寻常百姓所爱。大众百姓赏梅，亦有民俗中的吉祥含义寓于其中，福、寿、喜，皆为梅之意象中所具有的含义。

寻梅、咏梅、画梅、赏梅，在每个人的心中，梅似乎早已是不可缺少、不可忘却的精神家园的象征。

“踏雪寻梅”，梅的花、果、枝、干，梅的形，梅的姿，梅的影，梅的魂，都在世间沧海桑田的变换中逐渐显得深邃与丰满，而梅的精神以及由此形成的“梅文化”，在中国人的心灵与人格中已然根深叶茂。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古人从天地自然的循环往复、变化更新中体验到人也必须奋发图强，在不断行进中完善自我，与天地同参，与万物合一。观照天地万物，并以之类比于人事、道德甚至情感，是中华民族特有的思维方式。青青翠竹，虚心有节；郁郁青松，岁寒不凋；空谷幽兰，无人自芳；东篱秋菊，傲睨霜露。故文人士大夫修身养性之时，多以之为朋。

至若山崩河竭，临危而受命之时，萧墙祸起，有志而弗申之际，仁人志士又当以何为友？答曰：梅花！

最初，梅花因其果实梅子具酸味而被当做佐料，后被赋予“佐王化泽万民”之意。“鼎实自期终有待”，修身、治国、平天下、泽被万民，是古代每位知识分子的志向；至若“道之不行”，则“士不可不弘毅”。在经历严酷的磨练与调整之后，他们的意志更加坚定，胸怀更加开阔，目光更加远大，生活更加充实，就像梅花一样，“风虽强暴翻添思，雪欲侵凌更助香”。即使仍不为人所知，甚至为群小所忌、为寇仇所困，亦是“不知不愠”；直至在生死考验关头，“舍生取义”、“杀身成仁”，就像梅花一样“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梅花就是我们中华民族精神的象征。有歌云：“梅花梅花满天下，愈冷它愈开花，梅花坚忍，象征我们巍巍的大中华。看啊，遍地开了梅花，有土地就有它。”而我们祖祖辈辈孜孜以求的“踏雪寻梅”不就是为了找寻我们精神的家园吗？

故曰：《踏雪寻梅——中国梅文化探寻》为中华梅文化之传记，亦是梅之可贵精神之传记。

张建军

2009.11于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