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下来，在漫漫的长夜里，看不见，但可以感到四骑士的利剑刺在潜意识的各个部位。骨骼、长长的干渴舌头不停地发出响声。

有血有肉的神秘骑士在深夜里沿着附近的道路向镇外走去。镇子醒来时惊呆了，仿佛一条豺狼，仿佛一条山狼在每条板凳上，每堵墙壁上，每扇房门和窗户都留下了血迹；仿佛所有居民都觉得自己成了同谋。他们用未来的生命、未来的复仇和死亡在那里生生息息……

1910年墨西哥大革命前夕，位于哈利斯科州的一个偏僻村庄里，人们深居简出，清心寡欲。凡十五岁以上的女人常年穿着黑色衣衫，人们之间很少交往，更不要说男女之间，绝不可在公众场合聊天，人们的生活完全围绕着宗教活动而进行，教区神父和牧师们喋喋不休地劝诫人们摒弃红尘杂念，要过有如坟墓般安静的生活，说现世的生活只不过是一座桥梁，人们都期盼着走过桥梁去往来世，要赶快过桥，不要停顿，不要分神。他们还说，生活是一条河谷，其中流淌的都是眼泪，肉体的爱恋不过是一场骗局，是以另一种形式经历死亡……

在这个村庄里人们几个世纪以来都过着一成不变的生活，人们拒绝一切可能改变现状的事物，直到有一天……

开篇

第一章　那天夜里

第二章　修道院里的精神修炼

第三章　玛尔塔和玛丽亚

第四章　诸圣节

第五章　卢卡斯·马西亚斯老头儿

第六章　复活节

第七章　“北方佬”

第八章　弹球

第九章　维多利亚与加夫列尔

第十章　圣十字架节

第十一章　会长神父

第十二章　升天节

第十三章　达米安·利蒙的不幸

第十四章　学生和缺席者

第十五章　小佩德罗

第十六章　哈雷彗星

像是一支无形的队伍路过镇子时撒下遍地炭火，黑夜也无法将这种热气驱散。

闷热使达米安更加心绪不宁，他决心要在当夜得到米加埃拉的回音。（“怎么回事？总这么躲着我，吊我胃口！叫我望洋兴叹！唉，真他妈的见鬼！就差这事没办了。要不是出于自尊，我也不会拖到现在。谁比不上她！见过世面的外国姑娘有的是！她这种打扮，在这儿居然成了一朵花！我见过的多了，不管怎么说，今天得定下来，不能再拖到明天，要么成功，要么出丑……”）米加埃拉也憋到了难以自持的地步，她不再像前几天那样躲躲藏藏过着枯燥无味的生活了，她那一直得不到满足的欲望越来越强烈，使她动不动就生气发怒。但她又有些担心，他能像我希望的那样守规守矩吗？最好躲着他点儿，不给他机会。可是，像这样整天关在家里，不直接跟他见面，实在无法忍受了。对这么一个牧场管理人，还用得着害怕？可万一由于我的过虑，把他也失去了呢？不行，得跟他见面。给他安排一个比较长的期限，同时，用我的眼神传出我对他不太感兴趣。要说兴趣倒是有，那只是报复的兴趣。除非我不再是米加埃拉，否则我决不放弃我的计划。害怕？为什么？我连“马利亚圣女会”都没加入。可是，假如跟他的关系一旦说定，再没有别的男人来追求我，我又该怎么办呢？不管怎么说，这小伙子还不笨，跟鲁维托·莱德斯马那就更不能相比了。那个不速之客，维多利亚肯定占有了他。怎么搞的，总这么犹豫不决，我会落得两手空空的。我想见他！对，真想见他。谁知道是不是因为天热容易发烧的缘故，但不管怎么说，我甚至愿意他将我拐走，真的！何必那么谨小慎微，我现在就想给他一个机会。多热啊，真想一丝不挂躺到露天去……屋里热得要命，谁还能合眼睡觉？

……

自改革开放后的三十多年来，我国西班牙语文学界对介绍墨西哥文学十分重视，各种文学流派重要作家的代表作品均被陆续翻译出版。同样，属于拉丁美洲地域主义小说的墨西哥革命小说也有不少作品被介绍过来，但是，在墨西哥和拉美文学史上占有重要地位的这一文学现象的介绍尚存在一大缺憾，那就是尚未出版阿古斯丁·亚涅斯的《山雨欲来》一书。

发生在一九一○年由弗朗西斯科·马德罗领导的旨在推翻波菲里奥·迪亚斯独裁统治的墨西哥资产阶级革命，是一次影响深远的重大历史事件。人所共知，迪亚斯作为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天主教会等反动势力的代言人，统治墨西哥长达三十年之久。他对外投靠美国，对内残酷屠杀印第安人，疯狂镇压工人运动，竭力压制民族资产阶级的发展。这一切终于引起了广大民众的强烈不满和坚决反抗，埃米利亚诺·萨帕塔在南方首先率领农民揭竿而起；北方的潘丘·韦利亚也随即率众起义，矛头直指迪亚斯反动政权。尽管这场民主革命的胜利果实被资产阶级政客所窃取，但是，革命毕竟大大削弱了墨西哥国内封建主义和帝国主义的势力；人民在革命中获得了宝贵的经验，也取得了不少重要权利，因而也就进一步激发了墨西哥人民反帝反封建的革命热情。

一九一○年的革命势所必然地为文学家们提供了丰富而生动的创作素材，一大批小说家以它为题材创作出了大量震撼人心的优秀作品，这些作品被人们统称为墨西哥革命小说，其在墨西哥和。拉丁美洲文学史上均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墨西哥革命小说可以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是在革命胜利后不久，以马里亚诺·阿苏埃拉为代表，特点是真实而冷静地反映一九一○年的革命发展状况，其代表作品为《在底层的人们》（1916）。该书主要内容是：在墨西哥民主革命时期，雇农马西亚斯不堪忍受生活压迫，带枪逃进荒野。穷苦农民纷纷追随他，并推举他为领袖。他们袭击大地主庄园，与政府军作战，队伍在战斗中逐渐发展壮大起来，后成为一支真正的革命军队。但这支革命军最终被资产阶级政客出卖，马西亚斯在最后一次战斗中牺牲。作者以现实主义的手法描写了受压迫的农民为争取土地和自由而进行的斗争，再现了墨西哥革命的发展过程，具有深刻的社会意义。

小说在艺术手法上突破了传统手法中必须设置一个无所不晓的叙述者的做法，而改为通过书中人物的眼睛去观察和反映世界，让不同的人物从不同的角度去观察同一人物或事物，结果该人或该物便出现了其各个层面。此外，富有个性的对话在全书中占有很大比重，其目的是让人物独立而自然地表演，通过他们的言行举止说明问题，从而使得作品显得更为客观公正，真实可信。因此我们说，本书开创了墨西哥革命小说之先河。

第二个阶段是墨西哥革命小说的全盛时期。从三十年代以后，由于卡德纳斯总统采取了一系列进步措施，人民群众反帝反封建斗争进入了新的高潮，涌现了一大批进步作家，他们深入工人和农民之中，比较宏观地评价一九一。年的民主革命，热情讴歌革命中的英雄人物。这个时期最具代表性的作家是格雷格里奥·洛佩斯·伊·富恩特斯，其代表作品为《印第安人》。

洛佩斯·伊·富恩特斯被称为墨西哥革命以及革命后社会生活状况的最重要最忠实的记录者之一。他于一九三一年出版首部长篇小说《军营》，描写军队宿营地的场景；次年发表描写农民起义领袖和土地改革者埃米利亚诺·萨帕塔的小说《土地》。一九三四年发表描写一个农民参加起义军经历的小说《我的将军》，一九三五年发表其最著名的长篇小说《印第安人》，并获全国文学奖。这后一部作品描写了墨西哥大革命中印第安人参战的情况。作者熟悉印第安人的语言、风俗和心理状态，他同情印第安人的悲惨处境，理解他们参加革命的动机，并且能够准确、生动、艺术而形象地展现出来。本书也可以说是一部用小说体写成的对墨西哥土著民族生活的研究著作。

在拉丁美洲文学史上，像这样旗帜鲜明地为农民说话的作品，还是从墨西哥革命小说开始的，而其中又以洛佩斯·伊·富恩特斯的小说最为突出，因此，他被视为墨西哥革命小说中最优秀的代表作家之一。

第三个阶段从四十年代起，这个时期部分作家开始以分析和批判的态度对待墨西哥革命，冷静思考这场革命所造成的后果和影响，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作家当推阿古斯丁·亚涅斯，其代表作即为《山雨欲来》。

关于亚涅斯和他的作品《山雨欲来》，我想只须引用《拉丁美洲文学史》中我国拉美文学专家赵德明教授的论述和评价就足够了：

“阿古斯丁·亚涅斯在墨西哥文学史上是一位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作家，因为他的代表作《山雨欲来》结束了墨西哥革命小说的时期，同时开创了墨西哥现代小说的新篇章。”

阿古斯丁·亚涅斯一九○四年生于墨西哥哈利斯科州首府瓜达拉哈拉市。青年时期学习过哲学、法律与文学，一九二九年在瓜达拉哈拉大学获法学硕士学位。后在家乡任教，并主编《州之旗》杂志。一九五一年获墨西哥国立自治大学哲学与文学副博士学位。一九五三年至一九五四年任哈利斯科州州长。一九六四年至一九七。年任教育部部长，并被聘为墨西哥国立自治大学客座教授。此后出任墨西哥国务秘书和墨西哥语言科学学院院长。一九八○年逝世。

亚涅斯知识渊博，兴趣广泛，在历史、教育、法律及民俗学等方面，均有专门著述。其文学创作属现实主义，由于他的小说力图从心理分析角度来说明革命，因而也被称为现实主义的心理小说。主要作品是反映其家乡哈利斯科州农村生活的三部曲：《山雨欲来》（1947）、《慷慨的大地》（1960）和《贫瘠的土地》（1962）。三部作品中，尤以《山雨欲来》最为著名。小说以墨西哥民主革命时期的哈利斯科州农村为背景，描写革命前乡村人民生活在贫困和愚昧中，他们预感到革命的“山雨”即将到来；革命爆发后，他们积极投身到革命的洪流中。

这部小说没有一个完整的故事情节，而是由众多人物的各自生活遭遇组成，主要描绘这些人物是生活在怎样的社会环境里。所以从一开始，作者就使用了大量的形容词，极力突出上述人物是生活在一个封闭、单调、孤独、冷酷的小镇里：街上没有林荫路，建筑设施全都破败不堪，到处游荡着身穿丧服的女人们等等。痛苦、压抑、令人窒息的气氛浓重地笼罩着这个死气沉沉的小镇。宗教迷信统治着人们的思想，扼杀任何企图变革的希望。小说以堂迪奥尼西奥神父做完最后一次弥撒，由于意识到宗教迷信的统治眼看就要崩溃而突然死去告终。这位神父的预感和担心就是即将到来的“山雨”——一九一○年大革命。

为了很好地从心理分析角度来反映这场民主大革命，亚涅斯认为，欧洲先锋派作家使用的意识流手法更能表现书中人物的心理活动和情感，因此他借助对话、自述、独白、议论来表现人物的思想意识；同时还打破传统的叙述方式，将时间、空间混合交叉起来。但他这样写出的作品也不是毫无条理的一片混乱，自由联想也不是毫无根据或者漫无边际，而是以一件当时正在进行的事件为中心，引发人的意识活动不断地向四面八方散发而又收回，经过循环往复，形成一种枝蔓式的立体结构。因此，评论界认为，该作品在思想内容上深刻地反映了墨西哥民主大革命，在艺术手法上改革了墨西哥小说创作的陈规俗套，从而打破了四十年代墨西哥小说创作的沉闷局面，开启了小说创作的一个新时代。

除上述哈利斯科州农村生活三部曲之外，亚涅斯的其他重要作品还有：《古老游戏之花》（1942）、《女人群岛》（1943）、《创造》（1959）以及《时间倒转》（1973）等。  最后，我觉得有必要交代一下本书从约译到出版这个全过程中的一些相关情况。自一九八四年在我国老翻译家王央乐先生建议下顾文波先生译就《山雨欲来》的初稿至今已经整整过去二十五年了。如今，当这部译稿行将付梓之际，我对顾文波先生仍不免怀有深深的内疚和歉意。

顾文波先生历经几度寒暑译出此书后就弃文从商了，说定本书由我和赵德明先生校订出版。然而这许多年来，我和赵先生总有还不完的文债，又兼这部作品除本身文风奇特、语言难懂之外，还时不时地夹杂上一段拉丁文，不花一番大力气是绝对校订不出来的，所以我们一拖再拖，一直没有完成此项重托。

一九九四年，这部小说被列为云南人民出版社的“拉丁美洲丛书”选题，已经无法再拖了，此时正值我的长期合作者，资深翻译家蒋宗曹女士离休，我便求了这位老大姐帮忙校审，并且还请求另外一位鞠惠芬大姐协助她，我只是做些疑难问题的质疑和借助外国专家解决一些拉丁文的翻译（还有一点需要说明：在蒋大姐、鞠大姐校审此稿过程中，发现开篇和第四章的一部分初稿丢失，后由赵德明先生补译），就这样又经历了几年周折，此书终于定稿了。所以，在这里我又要衷心感谢蒋大姐和鞠大姐，没有她们的慷慨相助，这部书稿恐怕仍会躺在我的抽屉里。然而，遗憾的是，云南人民出版社将这本书操作到已经最终付型的阶段，却由于说不清楚的原因又停了下来。

时至二○○九年秋，人民文学出版社考虑到二○—○年是墨西哥资产阶级民主大革命一百周年，于是决定出版此书来纪念这一具有重大历史意义的事件。感谢人民文学出版社的胡真才、杨晓明两位西班牙语编辑为寻找和购买本书版权以及精心审读译稿而付出的辛勤劳动，假如没有他们的努力和出版社领导的理解与支持，这部译稿还得继续沉睡在我的抽屉里，那样将会让我留下终生的遗憾。

尹承东

二○○九年十二月

于北京西单西斜街三十六号

阿古斯丁·亚涅斯的《山雨欲来》开创了墨西哥现代小说的新篇章。

——拉美文学研究专家　赵德明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