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冰冷的下午,灰暗的楼道里,手术室外的提示灯灭了,病人家属迫切地迎向了手术室门口。大门打开了,病人家属呼的一下围了上去,“大夫、大夫怎么样?怎么样了?”几个医护人员推着手术车急速地走了出来,家属让出一条路。“拍得够狠!放心吧,还有口气!”主刀医生吕梅边说边走出了手术室。
做医生这么多年了,自己主刀的手术不计其数,可是今天的她突然感到了一丝异样。手术的时候,看着这个头部受伤的病人,吕梅竟然有了一丝紧张,旁边的助理不断地擦拭着吕梅额头的汗珠,也察觉了吕梅的异常。手术结束后,看着病人被手术车推走,吕梅长舒了一口气。她张开了双臂,一旁的助理马上把她沾满血污的手术服脱了下来,吕梅摘下了手套,递给了一旁的助理,走出手术室。
年轻的助理紧跟了几步,“吕大夫,刚才三号床那老头一直嚷嚷着耳朵听不清,说怀疑手术没做好。”吕梅轻轻一笑,随口答道:“别理他,死不了!两根神经离着十万八千里,纯粹自己吓自己。”小助理似懂非懂的点了下头:“六号床要求出隔离室。”吕梅摇摇头,“不行!再观察一天。一切正常的话,明晚回普通病房。”小助理一愣,此时的吕梅已经快步地走到了诊室门口,小助理赶忙追了上去,轻轻地说道:“哦,刚刚有您家里人打电话来。”
一听有电话打来了,吕梅放在脸上准备解除口罩的手突然停住了,但是她马上恢复了正常。小助理紧跟着说道,“您家里人打到护士前台了,好像还在等您呢!”吕梅微微一笑,“我知道了,谢谢你。快去忙吧!”
吕梅独自一人走在空旷的走廊里。她微微皱着眉,这条诊室到护士前台短短十几米的路突然显得漫长而没有尽头。走到悬起的电话听筒前,吕梅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深吸了一口气,接起了电话。
“喂,我是吕梅。”
“姐,爷爷让你今天早点回家。”电话是家里的年轻保姆爱莲打来的。
“……哦……早不了,我还有病人呢。”吕梅迟疑说道。
“爷爷说今天有客人到家,一定得回家吃晚饭。”
吕梅看一眼对面墙上的大日历。“一定?……我尽脚巴。”
吕梅挂上了电话,缓缓坐到椅子上,不知是因为疲倦还是烦躁,她对着墙上大幅的日历“11月5号”喃喃自语,“十五年了!”
路过的小护士见吕梅发呆,关切地呼唤着吕梅的名字,可是吕梅的注意力压根就没放在护士上,仍盯着日历发呆。
小护士凑过来:“吕医生,您怎么了?”
吕梅回过神,冲那护士笑了笑,温和地:“没什么。” 小护士嫣然一笑:“今天手术太累了,该下班了,您赶紧回家歇着吧。”
吕梅轻轻一笑:“哎,你也快回家吧。”说完起身,走出办公室。
墙上的日历显示着11月5日,吕梅知道这一天迟早都会来到的。
11月5日是平凡的一天,这一天没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也不见得有什么生离死别,可是对她的公公郭震东来说,这天可真的很重要。郭家人从几天前就开始迎接这一天的到来,老人郭震东早就把自己珍藏多年的中山装准备好了,在早上就急急忙忙地换上,吩咐着小保姆爱莲买菜、做饭、收拾房间,自己则担任了总指挥,时不时得到处视察家里的准备工作。郭震东身着正装、滑着轮椅来回在家里查看,生怕在哪个细节上出了纰漏。是的,郭震东知道自己的身体不如当年了,甚至说是每况愈下,但是今天他那已生出老年斑的脸上居然显得容光焕发,原本因为花眼日渐混浊的眼睛竞也显得炯炯有神。见他一刻也闲不住,正在做饭的小保姆爱莲好奇地问道,“爷爷,你今天精神真好啊?”郭震东微微一笑,“是啊!咱们家要来客人了,爷爷当然高兴了啊!”说完滑到桌前,认真地看着桌上摆放的碗筷。
“爷爷,怎么以前从来没见过那个武子哥啊?”切菜的爱莲转过身问道。
郭震东笑道:“他在监狱里关了十五年,今天出来。”
爱莲手下的刀一顿,满脸惊讶,“监……狱?坐牢的啊?
“唉……脾气太暴,把人一板砖拍残废了。
一听到打架,打残废了、小保姆爱莲顿时面露惧色,心中也犯起了嘀咕,她没想到自己忙活了一天原来是要迎接一个罪犯。
郭震东看出了爱莲表情中流露出的担心和不安,他缓缓说道,“爱莲啊,武子他人不坏,就是一时冲动……我的意思是他这回到咱们家来,肯定有些地方会打乱我们以往的习惯。请你别太介意。”
爱莲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哦,我知道了。”
“爷爷先谢谢你了。”
小孙女宁宁决七岁了,他早早的就把孙女接回了家,还让宁宁穿上了自己的新衣服,此时的宁宁从厨房里探出头来,“爷爷,谁要来我们家呀?”
郭震东微笑着凑到宁宁身边,一把抱了起来,“宁宁听话啊!今天一个从监狱出来的叔叔要来咱们家!”
监狱,宁宁听到这俩词把嘴撅得老高,老师平时教育她要做好孩子,自己怎么能让坐过牢的人来自己家呢?在宁宁的意识中,监狱是一定要和坏人联系在一起的,自己的爷爷原来就是抓坏人的,爸爸也是。为什么爷爷让一个坏人来家里呢?宁宁一脸不高兴,嚷道:“爷爷,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啊?”
郭震东看了眼手表,对着爱莲说道,“爱莲,赶快再给你姐打个电话,提醒她今天有客人来,让她早点回家!”
女儿宁宁搞不懂,小保姆爱莲不明白,可是自己心里比什么都清楚,家里来电话催了几次,可是吕梅今天却真的不想回家。
她出了医院,去了市集,不是为了买菜,是为了找一个人。这条市集吕梅很熟悉,卖货的商贩大部分都对她有点印象,菜贩子北方汉子永和见了吕梅拎着菜远远就迎了上去,
“吕大夫,你要的菜都准备好了。”
“谢谢,今天先不拿了。”吕梅笑着迎合了一句,急匆匆快步走着。
看着吕梅的背影,永和叹了口气,同时眉宇间又显露出一丝钦佩与爱慕,可他还没来得及往后联想点什么,一个鸡蛋就打醒了他!这边是吕梅远去的婀娜的倩影,那边是怒目而视的体态臃肿的老婆,此刻的永和要是多读几年书,一定能充分理解一句成语的意思——天壤之别!
穿过了市集,吕梅来到了广场前一个露天茶座。这聚满了闲聊、下棋、喝茶的人。
吕梅穿梭其中,耳边传来此起彼伏的笑声和说话声,什么国家大事、家长里短吕梅根本无心留意,广场角落传来的悦耳的琴声,吕梅循声而去,一位穿着白色羽绒服的女孩正在一角拉着琴。那琴声穿越嘈杂的广场,显得异常悦耳动听。吕梅一震,她的思绪一下就被带到了十五年前,带到了自己和这个拉琴女孩相仿的年龄。年轻一切都是好的,那时候有每个人都值得回味终生的激昂青春和纯真情感,那时候可以大胆地去爱、去恨,也能有男孩大胆地对自己说,“我带你见我妹妹!”。可是每个人也要经历成长和成熟,一切也一去不复返。吕梅定了定神,一下回到了现实,她缓缓地走向拉琴的女孩。
吕梅刚走到拉琴女孩的身边,那女孩立刻停手。
“姐,你来了!”女孩微笑着说道,从表情上能看出吕梅的到来让她很高兴。
吕梅凝视她一会,蹲到她身边,温和地说道:“嗯,是我。”
女孩甜甜地一笑,一把抓住了吕梅的手:“姐,我一听脚步声就知道是你。”
吕梅看着满心欢喜的女孩,竟然一时语塞,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她慌乱地翻着包,找出一部手机,又牵起女孩的手,将手机放在女孩的手里。“文娟,姐姐给你买了部手机。”
拉琴的女孩叫王文娟,以前也住在这片胡同里,她自幼就失去了父母,和哥哥相依为命,哪知道唯一的哥哥却出了意外,被人打成了植物人,从此生活上雪上加霜。可是王文娟是个坚强的女孩,为了给哥哥治病,她学会了小提琴,靠着拉琴和街坊邻居的帮助勉强糊口。这么些年来,吕梅对这个可怜的女孩照顾有加,不但在经纪上接济她,还带着她给哥哥治病,把他们完全当成了自己的亲人。
王文娟知道吕梅姐姐的好,却无从报答,今天吕梅姐又送来一部手机,王文娟一触到手机马上缩手:“姐姐,我不能再收你的……”
“这不是钱。”吕梅耐心的说道。
“可是……”王文娟显得很为难。
吕梅语气温和,但是态度很坚决:“拿着。这不单是为了你,也是为了你的哥哥。”
王文娟拿着手机点头:“为哥哥?”
吕梅手把手教她摸按键,并且告诉王文娟已经把自己的号存下了,只要按住快捷键三秒钟就能直接拨通自己的电话。
“今后要是有什么急的事发生,或者有陌生人欺负你,你马上打我电话或是报警,知道了吗?”吕梅站起身。
王文娟笑了,笑得如此纯洁和美丽,“姐姐你放心,现在很少有人欺负我了。谢谢姐姐!”
吕梅摸摸她的头,看着王文娟,她心里来时那些不安和焦虑也消除了不少。
吕梅看看手表:“文娟,我该走了”。
王文娟恋恋不舍拉了拉手“再见姐姐”。
坐在出租车上的吕梅看着路旁飞驰的风景有些不知所措,司机已经不是一次问她到底去哪,可她都是淡淡的一句回答,“一直开!”出租车围着城市一圈一圈地绕了很久了,司机心里纳闷,这人是怎么了?怎么还有没事绕圈玩的啊?他几次透过后视镜看这位坐在后座的奇怪的乘客,看到的是一张清秀漠然毫无表情的脸。不知她在想什么,只有吕梅自己知道,该面对的迟早要面对,来吧…
此时,华灯已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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