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话如一艘船承载许多人的心事,从上游到下游随波逐流而去,当你从神话这而镜子中看到自己,你就能读懂自己,对宿命也比较不容易慌张。每个人都有一潭非常清澈的水,等待你去凝视自己,与自己对话,缺少了神话之后,你会发现我的文明,少掉了丰富,少掉了对于宇宙更大的好奇。
由蒋勋编著的《新编传说》收入的18篇传说故事,内容包括莎乐美、约翰与耶稣、嵇康与广陵散、借花献佛——写给冠彰的故事、宿命之子——约拿单、有关纳西斯和echo、尸毗王与鸽子、萨埵那太子与虎、庄子与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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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 新编传说 |
分类 | |
作者 | 蒋勋 |
出版社 | 中信出版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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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 编辑推荐 神话如一艘船承载许多人的心事,从上游到下游随波逐流而去,当你从神话这而镜子中看到自己,你就能读懂自己,对宿命也比较不容易慌张。每个人都有一潭非常清澈的水,等待你去凝视自己,与自己对话,缺少了神话之后,你会发现我的文明,少掉了丰富,少掉了对于宇宙更大的好奇。 由蒋勋编著的《新编传说》收入的18篇传说故事,内容包括莎乐美、约翰与耶稣、嵇康与广陵散、借花献佛——写给冠彰的故事、宿命之子——约拿单、有关纳西斯和echo、尸毗王与鸽子、萨埵那太子与虎、庄子与蝴蝶…… 内容推荐 蒋勋从1988年开始撰写一系列的神话故事,集结成为《传说》。后来又陆续写了四篇,成为《新传说》。到2008年,前后20年时间中,蒋勋一共撰写了18篇神话故事,于是有了现在的《新编传说》。 《新编传说》收入的18篇传说故事,藉由传说故事的隐喻,我们读懂了自己内在不被看见的部分,残酷也好,欲望也好,得不到的复仇也好,死亡之中的极致激情也好。也许,只有以传说中的种种人性苦楚为镜,我们才能看清人生的真谛。 《新编传说》适合企业管理者、职场人士、对乔布斯感兴趣的大众读者 蒋勋的忠实粉丝、白领、上班族、学生、企业界人士等等 目录 《新编传说》 【导读】永远说不完的故事 【新版序】新传说 【原序】伊西丝与盘古 莎乐美、约翰与耶稣 嵇康与广陵散 借花献佛——写给冠彰的故事 宿命之子——约拿单 有关纳西斯和echo 尸毗王与鸽子 萨埵那太子与虎 庄子与蝴蝶 三个愿望 褒姒病了 关于屈原的最后一天 大劈棺 吹笛者汉斯 nike 人鱼记事 枪手与少年的对话——悼汤英伸 濮水之音 传说春天沂水的一则神话 试读章节 莎乐美最初看到施洗约翰的头是在约旦河边。 施洗约翰被前来受洗的人群包围。年少的莎乐美踮起脚尖也只能看到在许多攒动的头上那个子特别瘦高的施洗约翰的头。二十多岁的约翰在约旦河边以河水为人施洗,赢得了“施洗”约翰的名。他因为只吃野地里的蜂蜜维生,脸颊瘦削凹陷。但是他先天有一副坚硬而且形状如雕刻的骨骼,使他虽然瘦却不显萎弱。相反,在他金黄色的头发下,他有常年生活于野地中的人那种健康如日光般的面色。 “来吧,修直去天国的路!” “前来洁净你们的灵魂!” 初初发育的莎乐美感觉到乳房逐渐膨胀的微微的痛和烫热。她也在月圆的夜晚偷偷窥伺洇染在洁白的棉纱上那初次月事的血的殷红。 她其实是讨厌传道者的。从非常幼小的年纪,她就有一种如邪魔附身般的狡狯,能够一眼看穿伪善的传道者一切假道德掩盖下的无知、愚蠢与不可思议的自大。 她曾经走进庄严的圣殿,在痴愚的信徒中故意穿着暴露身体的不体面的服装。她才十四岁,但是那肉体如花的初蕾一般的美丽,连亲近她脚踝的圣殿大理石的地面,也仿佛一刹那放射出镜子的明亮。 痴愚的信徒都从神职的祭司的专注中分心了。 “你们从不曾知道神的伟大——”莎乐美骄傲地看着那些从呆钝转变为有一点点活力的一对对看着她的眼睛。她心里的骄傲又很快变得有一点忧伤了:“信徒们啊,你们不信仰一对乳房的美丽,却轻贱地崇奉无知、愚蠢与自大的伪善道德。” 祭坛上的祭司也从信徒们的眼神中发现了一种异样的活力,当他把目光移到莎乐美丰腴肉体身上时,也感觉着一种不可抗拒的逼人的力量。但是他已经长期习惯于看待使自己不安的力量为邪恶——“邪恶,道德的坚毅就在于它能抗拒邪恶”。 祭司以较平常更尖锐严厉的声音布道。 莎乐美微笑着。她一直微笑着。她几乎不费太多的力气,就使连同祭司与信徒们在内的所有“信仰者”的坚毅都瓦解了。他们声音萎弱,眼光呆钝,膝盖发抖;他们终于领教了“邪恶”的巨大力量。他们几乎要拜伏在“邪恶”的脚下…… 但是,莎乐美忽然感觉到从所未有的幻灭的空虚。“征服他们做什么?”莎乐美低头俯看自己细白如牛乳一般的胸脯与手臂。“如果美丽是神昂贵的恩宠,它岂能被如此小信小德的人轻易得去。” 莎乐美一霎时的忧伤使整个圣殿黯然了。“愚蠢如此,他们也知道美丽的忧伤即是神的忧伤。” 莎乐美在黯然的眼神中离去了。她走到圣殿门口时听到祭司怒斥信徒的声音:“道德,道德的坚毅如此不堪一击吗?” 莎乐美当然知道祭司的愤怒来自他对自己肉体脆弱的认识。 “那其实便是道德与真正信仰的开端吧。”莎乐美这样想:“但是,可惜的是祭司把肉体脆弱当成他人的罪名来指责信徒,他便永远无法从无知、愚蠢与自大中解脱了。” 约旦河附近的人开始传说莎乐美的美丽,以及施洗约翰的智慧。但是,没有人发现莎乐美其实极其聪慧,而施洗约翰——在莎乐美的眼中,已是任何男子都不能比拟的美丽了。 莎乐美越来越喜欢走近约旦河了。这条为信仰者施洗的河流,原来已聚集了不少被施洗约翰的布道感动的人群,由于莎乐美的经常来临,更使得群众嗡集在这里,使得罗马主管治安的军警也不安了起来。 其实施洗约翰只是一个单纯正直的青年。有人相信传说中的神迹,关于他在耶稣诞生之前受胎的故事;也有人觉得他不过是一个在野地中吃蜂蜜,披着骆驼皮毛遮蔽身体的善良青年,以日夜不断流去的河水为人施洗,宣讲一些正直的道理,不致有任何危险性。 因此,虽然来自官方祭司的嫉妒,为了阻止信徒们大量从圣殿流失,涌进约旦河边,曾经有不少不利于施洗约翰的流言陆续传到主管治安的总督耳中。但是,大部分亲身聆听过约翰温柔的话语的人,都不易轻信关于他是一个“煽动者”、“野心分子”或“潜伏的革命暴徒”这样的流言。 在日落于地平线的时分,暮霭使坐在河边坡地上的人都染上了沉静安宁的气氛。 “时日将尽,我的生命和你们的生命都如流水。如流水上闪动即逝的光亮;它们美丽到我们误以为那是真实。美丽底下是不断被摧毁与瓦解的真实——” 施洗约翰立在水中,他的膝盖以下浸在染成了金色的河水中。波浪使他仿佛不断漂远。他从水中看到人影,起初以为是自己的倒影,同样瘦削,金色的头发,有柔和忧伤的眼神以及初初长出的柔软轻细的金色的髭须——但是,那不是自己,约翰从水中倒影抬起头来,看到耶稣全身白袍,静谧而且似乎有些害羞地立在面前,微笑着。P3-5 序言 永远说不完的故事 传说,对我而言,是永远不会说完的故事,在个人生命的不同阶段,会有不同的领悟;在不同的人身上,也会发生不同的意义、不同的结果。所以二十年前的《传说》、十年前的《新传说》、现在的《新编传说》,新旧杂陈,也让我看到自己与许多人心事的转变。 一九八八年,我写了一系列的神话故事,集结成为《传说》。对于神话我始终没有忘情,还有好多个故事想写,于是又陆续写了四篇,成为《新传说》。 我喜欢神话传说,总觉得每个民族的神话传说里都包含了很多、很深的东西。 和其他文学不一样,神话、传说在口口相传的过程中,难免会“添油加酱”,每个说故事的人都变成传说的创作者。 我们都听过“嫦娥奔月”,但是每个人说的“嫦娥奔月”都会有一点不同。可能我叙述嫦娥奔月的故事时,会着重在嫦娥的寂寞、孤独,所谓“碧海青天夜夜心”;换个人来说,可能就会着重在嫦娥和后羿的爱情。神话在口传故事的发展过程中,会不自主地带进叙述者的性格取向,包括外在和内在的性格,使故事听起来更加扑朔迷离。 燃灯佛的因缘 神话传说虽然都是很老很老的故事,可是往往会因为某一个机缘、某一个人,发生新的意义。 在《新传说》中,我写善慧《借花献佛》的故事,就是因为一个特殊机缘。“借花献佛”这个成语耳熟能详,这个成语是来自印度佛教经典,指的是福气分享的过程。 故事描述一个聪明俊美的小沙弥,叫做善慧(这个名字有很多种不同的翻译,“善慧”是较常见的译名),他四处求道,参加法会论辩。有一次,他赢了一场论辩,得到一些奖金,就带着钱进城,听见整个城市在传说着:“燃灯佛要来了,燃灯佛要来了!”他很高兴;对信仰者来说,一生中得以接触燃灯佛是很难能可贵的机会,也是很大的功德福报。 “燃灯佛”是用自己的肉体去燃灯的佛,现在我们可以从很多佛教绘画中看到他的姿态:用手指燃烧着灯火,用肉体燃烧,照亮整个世界。汉字的“燃灯”两个字太美了,往往让人忽略了它的本意有很强烈的肉体上的苦痛,与“割肉喂鹰”、“舍身饲虎”一样,都意涵一个舍身的过程。 当善慧这么一个天真无邪、聪明俊秀的小沙弥,看见城里到处都是“欢迎燃灯佛”的字句,他心想,燃灯佛来了,应该去找些莲花供养(用莲花供养神佛菩萨,是印度人的习惯),可是他在城里找了好久,一朵花都找不到。一问之下才知道,因为国王想要把供养燃灯佛的功德都归于自己,早就把城里花店的莲花搜刮一空,就连河边生长的野莲,也派卫兵守着,一般人难以接近,所以大家都买不到花。 善慧觉得沮丧,好不容易有机会接近燃灯佛,却没有花可以供养。他垂头丧气地一个人在城里东走西走,忽然看见巷弄里闪过一个人影,是一个很漂亮的小女孩,手里还拿着七朵莲花。 他赶紧追过去,拦住小女孩。小女孩看到有人出现,吓了一跳,怕是碰上歹徒要跟她抢花。当她看清楚善慧俊美、和善的模样,她才放心了。善慧把论辩赢来的金币全掏出来,对小女孩说:“我想用全部的金币买你手上的莲花。”小女孩说:“不卖,我好不容易才得到这七朵花,这花是为了供养燃灯佛的。”小沙弥听了悲喜参半,好不容易看到花却不能买,又不能强人所难,因为小女孩拿花也是要供养燃灯佛。 善慧的表情很难过,好像要哭的感觉,小女孩看了也很过意不去,就答应要分给他五朵,留两朵给自己,一起供养燃灯佛。说完,小女孩觉得小沙弥很漂亮,她有点脸红、不好意思地说:“我知道你这辈子在修行,我也在修行,可是我希望在你修得正果、成佛之前,可以做你的妻子。”善慧就是后来的悉达多太子(释迦牟尼佛),而这个小女孩即悉达多太子在成佛前人世的妻子。 相同故事不同结局 我在很小的时候就片片段段听到“借花献佛”的故事,可是前几年在台湾中部教书的时候,接触到一个很久不见的朋友,才有了改写这个故事的念头。 我和这个朋友是在很偶然的机会下认识,当我还住在台北的时候,他曾经来帮我修过电器。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是一个“电器白痴”,一碰到电器问题,或是家里停电就会完全不知所措。 当时我家里突然停电,向朋友求救,朋友说:“哦,我刚好有个朋友住在你家附近,他是学电机的,他会帮你忙。”不一会儿,就有个人骑着摩托车来,按了门铃,是一个在读五专的小伙子,他检查后发现是保险丝断了。这好像是一个很小的问题,不应该麻烦人家,可是说真的,我也不知道保险丝要怎么换,更不知道要怎么打开那些东西。他看我不知所措的样子,就笑出来了,他说,这是最小最小的电器故障。然后三两下就把保险丝换好,电灯亮了。 这时候他看到我桌上正在抄写的佛经,他说:“有时候我也很想看,但就是不太容易懂。” 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机缘,我和这个年轻人认识,但后来就没有联络。一直到我去中部教书时,接到他的电话,问我有没有空?能否有机会来拜访我? 我其实已经有点记不得他了,但还是邀请他到宿舍来。他变得有点瘦,应该是受了一些苦吧,因为不熟,我很难去联想他发生了什么事,只感觉这个人改变得很大很大。 他很安静不太讲话,只是翻一翻我桌上的佛经,说他现在吃素、也常读佛经。聊了一会儿,他突然问我知不知道“借花献佛”的故事? 我大概讲了一下这个故事,包括故事的结尾,就是燃灯佛终于进城了,大家都很想亲近他,很多瘸子、瞎子也试图要挤到前面去接近燃灯佛,想借此减轻身体上的苦难。善慧挤在人群中,远远看到燃灯佛华贵的仪容,正赤足走进城。城门口有一个污秽泥泞的坑洞,燃灯佛没有看到,一脚就要踩上去。善慧觉得燃灯佛的身分不应该踩在这么脏污的东西上,立刻全身扑上去,用头发垫在燃灯佛的脚下。 佛经里,将这个画面描述得很美:善慧五体投地趴在地上,以头发铺地,五朵莲花飞起,落在燃灯佛头上,两朵在他的肩膀上,成为一个供养的符号。 故事说完,年轻人发了一会儿呆,说:“你有没有想过其实燃灯佛不是这样进城的?” 他告诉我,燃灯佛一直用四肢在燃灯,身体应该是残缺的,可能是一个没有手脚的肉球,在泥泞中扭动身躯,所有等待的民众都不知道他就是燃灯佛,甚至故意推挤他。善慧看到他要掉进泥坑,就扑地用头发让这颗肉球滚过;那时候的善慧已经忘掉燃灯佛,忘掉供养的莲花,只是看到一个受苦的身体。 我很震惊,一个只有几面之缘的青年,在当兵时刻,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有了这样的疑问,特地前来把他的想法告诉我。当时我就决定,把我所了解的,和他所叙述的,合成一个完整的故事,写成了《新传说》中的《借花献佛》。 不是苍凉,却是苍老 一个年轻人一定是因为什么事情,才会让他想去亲近一些比较内省的经典,也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让他有了新的燃灯佛的形象。我很好奇,却没有开口问他,因为我知道人性最底层的部分,不是好奇可以抵达;我也相信,当他坐在我的面前,对我说出燃灯佛的结尾时,他已经理清了很多心里的困苦。 我们的社会是个很好奇的社会,因为年轻,却把好奇发展成八卦杂志的窥探。我想,好奇的极致应该是包容和悲悯,应该是出于关心,我们所好奇的不是他人为何事哀伤,而是他的哀伤,以及他要如何度过哀伤。重要的不是知道已发生的事件,而是人的心灵状态。 如果这个年轻人再出现,我很想帮他画一幅画。从他第一次到我家修保险丝,到后来找我谈佛经故事,他的改变很大很大,我一直记忆着那张脸,我想记忆着。不管是把他写成《借花献佛》的故事,或者为他画一张像,我相信对世间许多人而言,都会是很大的安慰和鼓励,至于那个让他哀伤的事件则已经脱离了,不重要了。 我写《新传说》,同时也是在聆听很多人的心事;一个古老的故事在很多人的心里变成新的心事,重新演变,因为这位朋友的提醒,使我后来坐火车、公车时,看到残缺的身体,总会觉得他就是燃灯佛,也觉得自己应该有善慧的心情,去担待这些残缺。 《新传说》新增的四篇都比较接近这种感觉,和十年前的《传说》很不一样。十年前,我比较眷恋美,像《庄子与蝴蝶》、《有关纳西斯和Echo》都比较是个人的美的眷恋。新的四篇则是另一个层次,包括写到嵇康在监狱里面以铁栏杆弹奏《广陵散》,大概是中年的心情了吧,不是苍凉,却是苍老了。 传说,对我而言,是永远不会说完的故事,在个人生命的不同阶段,会有不同的领悟;在不同的人身上,也会发生不同的意义、不同的结果。所以二十年前的《传说》、十年前的《新传说》、现在的《新编传说》,新旧杂陈,也让我看到自己与许多人心事的转变。 开悟之前的迷障 我常常觉得神话是一种原型,可以不断地赋予新的形式、新的诠释。直到现在走在街头上,不管是重庆南路、西门町,还是可以看见传说仍然在发生,我生活周遭的朋友们,也都活在神话和传说当中——即使是一个简单的故事,如“借花献佛”,都可以找到许多人的原型;有人是善慧,有人是小女孩,有人是燃灯佛,有人是那位我没有描写到的国王。 国王其实也是一个有趣的角色,他那么爱功德,所以搜刮了城里所有的莲花。我不忍心去批判他,只觉得在生命里每个人都用不同的方法在修行。也许他用的方法很容易被嘲笑,大家会说他是贪婪的、自私的,可是,这不也说明了一个包括我自己在内,大家都可能有的共同缺点吗? 贪婪,我也有啊,我可能不贪名不贪利吗?对美的东西,我又特别贪。对美的贪当然也是贪,也是一种贪念,自己不太容易发现就是了。 书出版之后,我才发现对这个角色的忽略,好像潜意识里就排斥他,不想写他。我想,如果有一天再改写“借花献佛”,这个国王会变成一个重要的描述对象,我对他没有那么不喜欢了,觉得他的贪不过是在开悟之前不同的迷障罢了。 过去我写传说,会有一个主角,但后来觉得,传说不是属于主角,每一个角色都是不能分割的“同体”,是牵连不断的因缘纠缠。每一个人物在故事里扮演的角色,都有某种开示的意义。善慧可能开示了我的某些部分,国王可能开示了我的某些部分,小女孩也开示了我的某些部分。 我认识一位替我减轻脊椎病痛的推拿师父,他得了一种很严重的病,失去视觉,在“看得见”到“看不见”的转换过程里,他非常非常痛苦。我想体会他的感觉,所以我尝试闭上眼睛,很久很久,去感受失去视觉的惊慌。 惊慌过后,在我开始承认了“看不见”的事实时,我的另一只眼睛张开了,可能在耳朵的听觉里张开,可能在鼻子的嗅觉里张开,可能是在指尖的触觉里张开了。这个经验使我知道没有真正的盲人,很多东西反而是在眼睛看不见的时候才能“看见”,就好像在每一个神话传说里流转的心灵经验。 承载着人们的心事 当我重读十年前所写的传说,和十年后新增的四篇故事时,我发现个人对美的执著,在《新传说》里放开来了,所写出来的“苦”也不一样。 譬如在《有关纳西斯和Echo》这则十年前所写的传说中,Echo的苦是自闭的苦,她在爱情里受了伤,退缩到山洞里。我形容她皮肤上的苔藓从腋窝长到鼻翼,甚至是嘴角,是一个非常形象化的忧郁。我想,自己当时应该也有这样的想法,在不快乐的时候会想要退到一个没有阳光的角落,让自己发霉,我称它是一种“自闭式的忧郁”。 可是后来写到《借花献佛》时,“苦”却换了一种形式;燃灯佛的身体变成一颗肉球,在阳光下滚动,也不怕滚过泥泞。从没有阳光的角落到有阳光的路,仿佛是一种痊愈的过程,我感觉自己在改变。 我相信那位修电器的朋友也看见我的改变,佛经里的传说在我和他身上互相交错,重新创造。我还记得那一个下午,我们坐在学校宿舍的榻榻米上,阳光斜射进来,窗外开了一些桃花,桌上放着几本佛经和手写的东西;我们盘坐着,他听我说完故事,说出自己的诠释。那个对话的形式与空间,是好几世才能找到的一个奇特的机缘吧。 愈来愈觉得,创作不是一个人在写,身旁的每一个人都在跟我一起写新传说。我甚至幻想有一天,不需要文字书写,用一种口语的连接方法,你讲一段,我讲一段,共同创造一个故事。 这就是神话的开始,如一艘船承载许多人的心事,从上游到下游随波逐流而去。 自我凝视的纳西斯 在《新传说》中,我许多的学生最喜欢的一篇文章就是《有关纳西斯和Echo》。尤其我描写纳西斯的身体变成水仙的根茎,手指变成白色须根,在水中吸收水分,轻盈的小水泡在身体里流转,头发变成水仙的叶瓣,他们觉得这个描述过程美极了。 我却觉得哀伤。 弗洛伊德从纳西斯的故事中分析出所谓的“自恋情结”,又叫做“水仙花情结”,我相信这是每个人都有的情结,每个人绝对都有非常非常眷爱自己的部分。一个人若说他讨厌自己、憎恨自己,他的出发点恐怕都是来自于对自己的眷恋,只是转变成不同的形式罢了。 希腊神话的原典很有趣,它在讲述纳西斯的故事时,不是把重点放在纳西斯的长相(后来很多改写的书籍都会强调他非常俊美漂亮)。他只是一个老是在水里看自己的男孩,或者说,他只是一个在水中看自己的“人”——我们甚至可以把性别拿掉。 如果用这样的方式来看,一个喜欢在镜子里凝视自己的人,在倒影中看自己的人,一个喜欢思考自己的人,都可能有“纳西斯情结”。在神话原型里,纳西斯代表的就是对自己的着迷。 我相信每个人在这世界第一个爱上的人都是自己。我们在成长过程中遇到的爱情,其实都是在找一个内在的、不被了解的自己。我们有时候会觉得找错了,有时候又好像找对了,那是因为我们对自己并不是那么清楚;有时候你觉得了解自己,有时候你又不懂。 以我自己来说,到现在为止,读了很多书,有一定年纪,经历过许多事,也有相当的成熟度了,对自己仍是处于一知半解的状况。 最近有一个朋友对我说,他发现我内在有一个很不安全的东西,我说:“会吗?”我最常听到别人说我很明亮,说我很阳光,我自己也觉得在朋友中是开朗的个性。可是当这个朋友说,他读了我的东西,发现在华美的背后总有一个很不安全的东西,好像这个华美随时会消失,我开始凝视自己。 我回想起大约在十岁以前,的确有很多梦境是一直在逃,一直在躲;不知道为什么而逃,躲的对象也一直没有看清楚,躲的地方可能是一个很深的水井,可能是一个很深的柜子,我一直往里钻。 我的本质里的确是有一块强烈的不安全感,我会亲近宗教,也许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宗教常常在提醒我们所有华美背后的废墟形式,也就是成、住、坏、空,和我的不安全本质互相感应。 朋友的话让我变成对水中自我凝视的纳西斯,我想,每个人都有一潭非常清澈的水,等待你去凝视自己,与自己对话,那是人的第一个情结。 面对巨大的孤独感 这种凝视无疑是孤独的,纳西斯孤独,Echo也孤独;但两个人的孤独有很大的不同;Echo可能爱人,她爱纳西斯,她的孤独是不被了解的哀伤,但纳西斯不可能爱人,他只是沉迷于水中的自己,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最巨大也最纯粹的孤独。 我觉得纳西斯的神话愈来愈迷人,尤其是在都市里,在现代高科技的文明里,每一个人都很像纳西斯。这一代人的纳西斯情结又比上一代严重很多,因为他们成长过程里的自我,是不容易被干扰的,所以他们都非常喜欢凝视镜子里的自己,都喜欢在网路上去寻找自己。 当然,他们也特别孤独。前几天有个双鱼座的男孩打电话给我,说他心情不好,因为他“好几个”女朋友“刚好”那天晚上都找不到。我觉得这句话很有趣。当时我想的是,他好怕寂寞喔,他平常有好几个女朋友,这个没空就找另一个,可是当她们都不在时,他就无法自处了。 电话中,我跟他说了《红楼梦》的故事,说“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这种“只找一个人,她不在,我就谁也不找”的思念和执著,可能才是“不寂寞”的开始。如果甲不在就找乙,乙不在就找丙,到最后必然是寂寞的,因为他不是在找对象,他只是在面对自己巨大的孤独感。 很多人在谈“性无能”,可是我发现“爱无能”也许更严重。现代人不太能够爱,也怕去爱,这是一个更大的荒凉吧。 “爱”在饱满的状况里,“性”不可能是无能的。这句话里面当然有我自己很特别的对“性”的解读,我不认为人的性器官只是狭隘的生殖器,我觉得全身都是性器官,我可以在抚摸一个人的头发时,感觉到性的饱满,因为我的出发点是爱,爱饱满才会性饱满。如果性简化成只有器官的刺激、亢奋,那么这个人势必是寂寞的,再多的药物都无法治疗。 从这个角度去想,我觉得纳西斯势必要变成一株草,他的世界就那么小,他的意义只有在水边的凝视,他是“爱无能”。 躲进自己的封闭世界 纳西斯只能在水边凝视自己,和Echo永远变成山洞里的回声,其实没有多大的差别。但Echo至少爱过,她会受伤,她会痛;纳西斯没有伤,没有痛,他的冰清玉洁是因为一切事情都没有开始过。 我发现,少年情怀都会喜欢纳西斯,不太甘心自己是Echo,这里面当然隐喻了自己生命中的某些状态;他们甚至不敢承认自己有Echo的部分,因为觉得丢脸、不好意思。 可是,对我而言,这是两种无法比较的生命形式。 如果我从另一个角度来写Echo,我会觉得,其实她在潜意识里面,并不要纳西斯爱她。 爱情很奇怪,你有一部分希望对方爱你,可是另一部分又很希望不被爱,那种躲在自己孤独里的哀伤,可能成为另一种形态的“享受”——我用这两个字可能很多人不能接受,我的确发现,自己和朋友在失掉爱情时的心情感受,不见得比恋爱差,那里面有很奇怪的思念、牵挂、眷恋、纠缠。 失去和得到是两种可以互换的东西;当爱人远离的时候,我在很远的地方思念他,写信给他,是一种“失”,也是一种“得”。反而两个人在一起时,会觉得幻灭,可能会吵架、会冲突,“得”里面又有一种“失”。 Echo就是如此,她的状态好像是为了一种自闭中的完美,独自在山洞里反复品尝和咀嚼自己的哀伤,她不想再走出来了。而她不走出来,反而加深了那个世界的人对她的迷恋。 马尔克斯小说《百年孤独》中,有个女孩始终坐在角落,没有任何原因,当大家在聊天时,她一个人面对墙角吃泥土。那个符号很强烈!你不能说那不是一种满足,但那是一般人无法了解的满足。 台湾的文化从六〇年代以降,在流行的女性文学和连续剧中,这种接近自伤性、自闭性的爱的形式,是非常多的。似乎从琼瑶所写的《窗外》这部小说开始,就是这种基调,女性在没有受伤前就假设自己受伤了,躲进自己的封闭世界,品味爱情的美丽。 我的女学生中也有很多这种例子,我当然会鼓励她们,要走出来,天涯何处无芳草。可是,我发现她们“耽溺”哀伤——我用“耽溺”这两个字,好像很不敬,但这种状态未尝不是一种美学,甚至也有一种自我完成的高贵,我很难去解释,我认为那就是一种Echo情结。 《红楼梦》里的黛玉也有这种耽溺哀伤的Echo情结,你会发现宝玉对她的爱比大观园里其他女子都多得多。可是对她而言,那并不重要,她就是一直要还眼泪,她一直让自己退缩到一个毁灭性的悲剧里,焚稿断痴情,这种状态只有从神话原型里才能得到解释。 我想,神话原型不能从世俗来解释,不是好或不好,而是在讲一种状态,这种状态在每个人身上都有可能存在,只是强度不同;每个人身上都有纳西斯的部分,也有Echo的部分,当然也可能有莎乐美的部分——莎乐美在神话原型里代表着另一种形式的毁灭。 读懂了自己的内在 我相信,弗洛伊德用神话原型来解释“情结”,有他的道理。“情结”是一种解不开的结,我们一生在面对这个结时,都试图用理性、理智去拆解,可是事实上,情结的结愈解愈紧。弗洛伊德之所以了不起,是他发现心理学与神话有这么近似的状态,神话原型和心理学的情结,同样难解。所以弗洛伊德本身并不关心治疗,他在乎的是分析过程;治疗是把结解开,可是他隐约觉得这个结是解不开的,我相信他自己也有一个结,他因为这个结而知道其实情结是解不开的东西。 莎乐美的神话最能说明这种无解的状态。 十九世纪末王尔德等文学家、艺术家都非常热爱阐述莎乐美的故事,因为这时候人们刚刚开始要面对人不可解的宿命性。在此之前,人们用实证主义、启蒙运动去解释人性状态,可是像莎乐美这么一则在《圣经》里也找得到的传说,完全没有道理可循。 神话中,莎乐美是一个美得不得了的女孩子,妈妈是国王的宠妾,而这个国王是个淫欲到极点的人,简直像动物一样整天吃喝玩乐玩女人。他看到莎乐美时吓一跳,仿佛在那一瞬间他的欲望卑微到极点,莎乐美的美不容亵渎;他太容易玩弄一个女人,可是他完全无法掌控莎乐美的美丽。 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美丽的莎乐美却一直牵挂着在约旦河替人受洗的施洗约翰。 在宗教传说中,施洗约翰和耶稣一样都是没有经过受孕过程生下的孩子。天使出现告诉玛利亚,她怀了上帝之子,她不相信,天使就叫她去见堂姐安娜,她也怀孕了,堂姐怀的就是施洗约翰。耶稣和施洗约翰来自同一个家族,可是各自长大,没有见过面,他们都是神话里宿命的人物。 有一天,在约翰面前出现了一个美丽的青年,那个人就是耶稣,约翰吓了一大跳。青年说:“我是来受洗的。”约翰惊讶地回答:“在天国里你比我大。”耶稣说:“我的时间还没有到,你先执行你的任务。”这就是一个宿命的对话,接着耶稣脱掉衣服,赤裸地站在约旦河中,约翰双手捧着河水,自他头上淋下去,据说在那一霎,天整个开了,有鸽子飞下来。 这个描述非常奇特,后来很多文学家、画家都为这个场景着迷,可是没有人知道里面有什么宿命,有什么需要解开的情结,只看到两个站在水中的美丽青年。 之后,耶稣走了,他们一生只见过这一次面。 耶稣走后,施洗约翰愈来愈暴躁,他开始咒骂很多人淫欲、贪婪,要修改忏悔罪过,否则不能进天国。当他看到莎乐美时,他咒骂得更凶。他被莎乐美的美震动了,那种美是他修行过程中最大的敌人,所以他对她做出最严厉的咒骂和批判。 莎乐美从来没有爱上任何人,也没有动情过,除了施洗约翰。当她听到约翰的咒骂时,她知道这个修行者是自己永远得不到的人。 这两个人互相吸引,却互相得不到对方,变成一种很激烈的拉扯。 有一天,莎乐美对那个一直想要染指她、经常像只动物般卑微讨好她的国王说:“你不是一直想看我跳舞吗?”国王一听欣喜若狂,莎乐美终于对他有反应了,他说:“好,你只要愿意跳舞,任何你想要的东西,我都可以给你。” 此时,莎乐美跳了一支历史上很有名的死亡之舞。很多音乐家为这支舞写了很美的曲子,大家都在幻想一位十六岁的少女,以完美的身躯跳出的舞到底会有多美,可是没有人真正看见过。 她跳完之后,国土问她要什么,她说:“我要施洗约翰的头。”国王听完也脸色发白,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个,但他还是命令人把修行者的头砍了,盛在一个银盘里,献给莎乐美。 莎乐美就静静捧着那颗血流不停的头,亲了施洗约翰的嘴唇。 这个神话之所以变成情结,是因为它完全无解,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可是当你在读的时候,完全被震撼了。 神话原型最后都没有答案,只有回到故事本身的隐喻,而故事之所以流传,就是我们借由这些隐喻,读懂了自己内在不被看见的部分,残酷也好,欲望也好,得不到的复仇也好,死亡之中的极致激情也好。 有太多人写莎乐美,画莎乐美,我也在《新传说》中,重新做了自己的改写,这一篇也是全书中最没有答案的故事,因为我自己也没有答案。 从神话镜子看到自己 耶稣和约翰的爱、约翰和莎乐美的爱、莎乐美和国王的爱、国王和莎乐美妈妈之间的关系,都是纠缠不清的。我在写的时候,觉得约翰和耶稣见面的那一幕非常重要,因为我无法忘记在美术馆里看到的那些画,那一次的见面很惊人,连天都开了。而莎乐美最后和约翰人头的吻,好像变成一种印记,一种见证,那是一个混合了华丽、美、残酷、死亡、罪恶的画面,这些元素平常都是分开的,可是在这一刻全混合了。 十九世纪末的文人会那么喜欢这则故事,我想与欧洲当时颓废派在检讨美与罪恶有关,美与罪恶也可以说是情与欲的关系,就是在情极深时,欲望同时也最高涨。我相信这三个人之间有极纯粹的情,可是他们都分裂了,所以故事有最惊人的发展。 这个故事还会流传下去,因为它愈来愈有现代感。我看过八〇、九〇年代的一部电影《酒店》,讲两个男孩和一个女孩的故事,几乎就是约翰、耶稣和莎乐美的原型重现,看到最后你还是不知道他们各自爱着谁。 我相信我的学生中,也有莎乐美的原型。我常常听学生说,他不知道和某人是友谊还是爱情,我就会回答他,其实本来就不那么清楚。 过去的人会说不上床的就是友谊,上床的就是爱情;或者同性之间是友谊,异性之间是爱情,可是这种简单的划分,在莎乐美的传说中不成立,到现代也已经不适用。今天我跟年轻学生在一起,根本没有办法判断谁跟谁是恋人,谁跟谁是朋友,非常复杂,他们自己也常搞不清楚;往往就在暧昧之间,产生另一种情欲的纠缠。 至于情欲纠缠可解、不可解,从理智上来说是不可解,愈解愈紧,但是从人性最内在的情感本质来说,我觉得是可解的。我的意思是说,哲学解不开神话,但文学可以,因为文学就是尊重故事原型。当弗洛伊德把神话故事分析一次,你就觉得结解开了。 其实解开情结的关键不是答案,而是听故事的过程,当你从神话这面镜子的反射中看到自己的原型,你就能读懂自己,对宿命也比较不容易慌张了。 《新编传说》或许还有与众人对话的空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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