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早晨,最幸福的事情莫过于可以赖着不起床。我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但是几乎没有力气睁开眼皮。十字窗棂直勾勾地瞪着我。我向窗外瞥眼望去,朦胧的晨曦已经勾勒出后院的轮廓。有几扇窗户透出来零零星星的亮光。不过,我只来得及听到对面有人打开收音机,眼睛就重新闭上了。
我低声问她:“你醒了吗?”可是没有人回答。
我翻过身去,被眼前光溜溜的小屁股逗笑了。清晨的阳光给它镀上了一层浪漫的光泽,几乎可以说是充满了诗情画意。卡塔琳娜夜里习惯在床上到处打游击。她躺下,进入梦乡以后,过不了多久就开始巡视四方了。这会儿,在我眼前的她看起来又仿佛刚刚跋山涉水归来,黑色的头发蓬松凌乱,T恤衫皱皱巴巴的。刚开始的时候,我一直以为她睡觉时这么不安分,是因为她在我身边感到不舒服。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没有发现任何改变的迹象。每个夜晚她都要四海云游一番。这么一来,夜里有时候她的拥抱几乎能把我勒死,可是不久之后她的胳膊又突然横陈在我的膝盖旁边。每天夜里她睡觉时走过的距离加在一起肯定有好几公里。第二天早晨吃早点的时候,她经常会给我讲夜里做过的那些稀奇古怪的梦,什么跟踪追击、枪战、抢劫银行、和怪物一起喝咖啡吃点心、深海探险时统计大白鲨的数量,她还频繁地梦到写课堂作业.而内容是从来没有学过的知识——所以有时候我觉得,和她在一起实在有些毛骨悚然。
我打算和她亲热一会儿,可惜这是一件让人难以忍受的事情,因为早晨起来她的体温总是像刚出炉的面包一般滚烫。从我身后遥远的地方传来一阵铃声,那应该不是闹钟的声音,因为我昨天晚上特意取消了闹钟的叫早功能。也许是门铃。谁会在这个时间来找我们呢?真无耻,我心中暗想。
“你去看看吗?”卡塔琳娜忽然低声地问我,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清晰话语吓了一跳。我生气地回答:“今天可是星期六!”
她被她自己的话给出卖了。估计她醒来比我早得多,而她无非是又想在我们两个人之间的游戏中战胜我。这是一种烦人的游戏,有时甚至还很伤人:谁第一个去卫生间,谁就不许回来,而是必须去做早点。这是不知何时我们俩达成的协议。不过,我今天既没有上厕所的迫切需求,也没有兴趣走到房门那儿去打开门,甚至连穿上衣服的欲望都没有。我满脑子里想的都是:就在床上躺一辈子也不错。 我趁机又翻身朝向另一边。
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也不清楚我是否又睡了一觉,总之我翻了一个身,随即看到她站得远远地,用她那双褐色的杏仁眼近乎于哀求地盯着我看。
“好吧,”我笑着说,“你赢啦!”
她朝我吐了吐舌头。于是,我第一个起床,准备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材料做一顿早餐。我挖空心思四处搜罗,不过今天可以利用的材料实在有限,也就是说,无论如何都要去一趟面包店。
红头发的面包店师娘属于完全没有任何幽默感的那一类人。我走进店里,像往常一样高喊一声“早——安”,然后大声念出《图片报》上一贯耸人听闻的大字标题:“我们都是教皇。”摆在柜台上的日报只有高高的一沓《图片报》。女店员不耐烦地瞪着我,我买了五个小圆面包和一块法式黄油牛角面包。她一声不吭地把我买的东西统统塞进袋子里,然后用恶毒的眼神送我出门。有时候我觉得,我们俩之间的这种默契带给她不少乐趣,不过到目前为止她仍旧没有换过报纸。《图片报》就是她用来对付我的秘密武器。不过这也没什么。尽管如此,我仍然喜欢这家店。它有着被磨得色彩斑驳的漆布地板,用荧光记号笔着重勾勒出来的广告词,这些都让它看上去就像是一家以80年代为主题的博物馆。另外,面对我国众多面包连锁店的竞争,它艰难而顽强地生存了下来。在这里只要花上八十欧分就可以买到一杯几乎绝迹的高水准过滤咖啡,可以选择加或者不加糖和牛奶,然后倒进正宗的瓷质咖啡杯里,当然也可以盛在纸杯里“带走”,这就是所谓“外卖咖啡”的雏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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