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爱是一朵花》由尤今所著。尤今的作品,散见于新加坡、马来西亚、中国大陆以及台湾地区、香港地区的报刊杂志。 至2004年1月为止,尤今已出版了总共117部作品(包括小说、游记、散文、小品)。这本散文集收入了《三代父女情》《无锡的八叔》《只有相思无尽处》等作品。
这本《爱是一朵花》是尤今的散文作品集,为“百合文化”之一。全收包括永远的街灯、三代父女情、无锡的八叔、只有相思无尽处、一锅鸡汤、稿纸后面的男人、美丽的大循环、小男人、玻璃弹珠、诺言、爸爸的手杖、重生的酒涡、女儿的心、永远的街灯、雨衣、金雀枝、活着、三代女人的文学情结、天涯哭此时、彩霞中的俪影、炊烟袅袅岁月长等内容。
井
外祖父是一个长得非常好看的男人。他从商,可是,饱读诗书的修养却使他有着一种独独属于哲人的丰采。他肩膀很阔,手指很长。深邃的眸子常常在沉思时发出湛湛的亮光,像两盏忧悒的灯。他喜欢穿浅色的长袖衬衫,柔柔的蓝色,或者,淡淡的米色,这些柔淡的色泽,把他魁梧的身材衬托得修长修长的,别有一股飘逸的气质。
然而,这样一个俊秀的男人,在他儿女的眼中,却和老虎并无两样。
他们怕他。
有一件事,是母亲百说不厌的:
“我们很喜欢在怡保祖屋大门前面那条长长的走廊里玩耍,然而,每回玩得兴高采烈时,看到你外祖父回家的身影,大家都有一种魂飞魄散的恐惧感,一溜烟地逃上楼去。在楼上玩了一阵子后,听到他咚咚咚地上楼的脚步声,大家也都不约而同地静了下来。等他一步人卧房,我们便又一股脑儿地逃下楼去;杂沓的脚步声,把那一道古老的楼梯踹得咯吱咯吱响。”
怕他,只因为在那遥远的年代里,外祖父和大部分为人父亲者一样,惯于把高高在上的尊严做成一个道貌岸然的面具,长年长日地挂在脸上。对儿女,他话不多,每一开口,从嘴里溜出来的每一句话,都好似钢铸铁制的,有不容反驳的威严。他不骂孩子、不打孩子,可是,孩子看到他,便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在地上蠕蠕而行的小蚂蚁,渺小而卑微。
实际上,外祖父感情充沛,但是,他把心门严密地关着,刻意不让孩子看到、触到他那颗柔软的心。
母亲说:
“我们心里有事、嘴里有话,都不会、也不敢向他说。”
曾一度是怡保殷商的外祖父,是通过丰裕的物质供应,静静地传达父爱的。
他好似一口很深很深的井,井里有着清冽甘甜的水,然而,无知的小孩,却都把这一口井看成是危险的象征,不敢、也不肯主动地接近它;更明确地说,他们只看到井的幽深诡谲,丝毫感受不到井水的清凉宜人。
说起来难以置信,母亲一直到披上婚纱的那一天,都不曾与外祖父有过任何一次深入的交谈!
真正地透过外祖父冷峻的外表而接触到他柔和的内心世界时,母亲已步入了哀乐中年。
那年,我们一家子回返怡保省亲。年过六旬的外祖父,站在祖屋门口迎接我们。他的背脊,依然直直地挺着,保持着年轻时的良好风度,唯一不同的是,他的眼睛和嘴唇,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都满满满满地含着慈和的笑意。
逗留在怡保期间,母亲和他,常常在闲来无事的下午,坐在轻风徐来的客厅里,絮絮地谈天。旧的事、旧的人、旧的记忆,一则则、一个个、一桩桩,像溪、像河,潺潺潺潺地流到了眼前来。他们说、说说说、说说说,细细碎碎的谈话声,好似无处不在的微尘,飞到祖屋的每一个角落里。
横在父女两人间那一层无形的隔膜,在岁月的冲洗之下,遁去无痕。
然而,这时,外祖父这口古井,已近枯竭了。
七十岁那年,他撒手尘寰。
母亲心里,有着很深很深的遗憾,总觉得还有很多很多的话来不及和他说、来不及听他说……P003-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