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慕容的散文有流畅的语言表达,细腻的散文的书卷气息在你的脑海中萦绕开来。给人的是一种隽永的语言,启发人以理性思考人生问题。
席慕容的文章总的给人的印象一种莫名的爽快;主观感受得到了满足,触发心灵深处不自觉的认同感以及对生命的深深思考。语言的极美、易懂,结构思路清晰,确实是发人深省的。字里行间透露出一份真的印象;真实的感受总能打动人的!
席慕容的《蝶翅》是一本散文集,记下的,是在创作上的疑惑、寻求记忆期盼。记录了有关艺术,有关美,有关生命的思考,也让读者感受到了一些自己曾经忽略的感动。
透过文字,我们得以重新审视那个或许更为真实的自己,以及,那一条无限迢遥的来时路……
《蝶翅》是一本散文集,记录了作者席慕容有关艺术,有关美,有关生命的思考,也让读者感受到了一些自己曾经忽略的感动。《蝶翅》一共分九章,文章淡淡的,有点暖,有丝凉,又有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愁绪在里面。整部散文集平实易懂,书中文字渗出的那些温暖和希望让人不由自主的平静下来,余味无穷。
山芙蓉
上个星期来的时候,原来是想着行李越轻便越好走路,所以只在背包里放了一本速写簿和两支铅笔,想不到,在秋天的深山里,竟然到处都是高大的山芙蓉。
野生的花树粗犷而又妩媚,给人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疏朗的枝干直直向上生长再向四周分叉,枝丫层叠间仿佛毫无顾忌、毫无章法,灰绿的叶茎上长满绒毛,如果在不开花的季节遇到,不过是些一无可观的杂树而已。
但是,当花苞密集丛生在枝头,当薄薄的花瓣逐朵回旋开展,颜色从纯白到浅粉到淡红,单瓣的山芙蓉仿佛在秋日的山间演出了一场又一场飘忽的梦境,让经过的旅人好像也不得不心中飘忽起来。
而我偏偏只带了两支铅笔。
当然,还是在树下努力画了一些速写,下了决心,这个星期还要再来。并且为了怕自己一如往常地对自己失信,在台北下机的时候,就直接又跑到航空公司的柜台前,再买了去花莲的飞机票。
一个星期过去了,在出发的前夜,往行李包里放东西的时候,孩子问我:
“怎么才回来几天,又要走?”
我声音放得很软地向他们解释:
“怕花会谢,所以赶着再去一次。”
孩子不说什么地走开了,我又放了一本水彩纸进画袋,无论如何,这次一定要多画几张。
再进到山里,花朵果然已经凋谢了不少,好在还有许多棵迟开的,依然可以入画。
山上天气晴朗,每一片叶子好像都是透明发亮的。有人带着孩子上山,一边走一边还唱着歌,小女儿有些落后了,在经过我的身旁时娇声地呼唤着她的父母:
“你们走慢一点嘛!妈咪,等等我嘛!”
我的热情忽然冷了下来。在我眼前,山芙蓉的颜色再也没有第一次看到时那样地诱人了,花间仿佛处处有我孩子寂寞的面容。
提早一天回到台北,孩子们看到我的那一刻确实很快乐,晚餐桌上,每个人都说了很多话。
然后,依旧是各人回到各人的书桌前,做那些永远都做不完的功课,到了上床前互道晚安的时候,女儿才忽然说了一句:
“妈妈,我们还是喜欢有你在家。”
我一面微笑着拥抱我的孩子,一面好像看到那满山野生的花树,在无人经过的山路间,纷纷地开了,又纷纷地落下。
绿水·天祥
因为美,我们便可以继续前去。
——蒋勋 学生跑过来对我轻声要求:
“老师,我们想走路回去。”
我第一个直觉的反应是要说不可以。也许是城市里养成的习惯,总觉得走夜路是一件危险的事。更何况我们这群人已经在山里上上下下奔跑了一整天了,眼前又有现成的车子在等着,为什么还要和自己过不去,非要让可怜的双脚再走上好几里路呢?
可是,在车灯的光晕之下,群山环伺,周遭的夜色似乎有种奇特的魅力,我有点明白学生的意思了,心里一动,我说:
“好哇!我跟你们一起走。”
蒋老师也欣然前来参加,七八个人聚合在一起,向车中的伙伴们挥手示意了之后,就开始静静地从太鲁阁公园的绿水站走回天祥。 山中的夜,不知道该怎样来分辨出早晚,只好从移动的月光来推测出大概的时辰。
月已到中天,风很清凉,白云在暗黑的远山上堆砌出像古典素描里一样多层次的柔和光影,近处是千尺峭壁,立雾溪在脚下深不可测的石滩上潺潺流过。
走着走着,好像刚才的困倦疲累都已经离开了,在四月的夜晚里,在东台湾的山中,我们好像变成了一个全新的人。
好奇怪的感觉!在这样一个云淡风轻的夜晚里,在这样一座郁郁苍苍的峡谷中,我们好像变成了一个全新的人,眼睛和耳朵都有了与平日完全不同的用途,感觉与心思也因此而完全不一样了。
然后我才想起来,这条路我是认得的。
我忽然想起来,这条路就是我那年走的同一条路。
在我年轻的时候,在我比身旁的学生都还要年轻的时候,也是和同学一起来旅行写生,也是住在天祥,也是在傍晚时分来到绿水,然后再在月亮底下从绿水慢慢走回去。
当然,那时候的绿水只是一个小小的招呼站,那时候的天祥青年活动中心只是一幢简陋的房舍,那时候山中所有的建筑都还是极度地平和与谦卑,东西横贯公路才刚刚通车,山中人烟稀少,而那一个晚上,山路上的云影和月光就和今夜的一模一样。
还有那种奇怪的感觉,那种久违了的却又极为亲切的感觉,好像是只有在山水里才能够寻到的激动与平安,只有在大自然里才能够真正享有的欢喜与自由,都在此刻交错重叠着出现了。
我很想说话,哪怕是词不达意的句子也可以,我只是想把心里的感觉说出来,但是,刚好在这个时候,我们走进了一处暗黑的隧道。
因为黑暗,所以隧道显得特别地长,因为害怕,所以我们自然紧靠在一起。我把手插进身旁女孩子的臂弯里,在薄薄一层的毛线衣底下,她的臂膀瘦削却又坚实。极目望去,前面黑得不能再黑,什么都看不见,而因为看不见,就觉得听觉与触觉都敏锐得膨胀了起来,那颗心也仿佛从身体里腾空而起,在暗黑的隧道中四处游离,脚是往前踏着的,却没有丝毫意义。
身旁的女孩子安安静静地走着,直到远处终于透出一点光亮就快乐地叫了起来。在黑暗里原来好像长得再怎样走也走不完的路,因为远处洞口那一线月光,距离就变得非常明确了。其实,我们在那一刻仍然是走在黑暗里,周遭的一切仍然和刚才一样神秘,路仍然和刚才一样长,就只因为有了极远处那片光亮的美景,每个人的行动都有了方向,脚步都变得比较稳定,而所有游离的心都因此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蒋老师在我们身后唱起歌来,那声音在山壁间起了隐约的回响,学生也跟着轻轻唱和。月光越来越亮,终于走出了隧道,水声与风声同时抢着出现,我转头看他们,年轻的脸庞上有种神情在月光下似曾相识。
我把原来要说的话收了起来。我想,也许一切的话语在这一刻里都显得多余,就让他们这样走下去吧。
就让他们安安静静地走下去吧,这样的一个夜晚大概是不会有人忘记的了。而在许多许多年之后,当他们之中,有些人再带着年轻的学生,再来走上这一条路的时候,这一个夜晚里所有的记忆都将会和整条路上的云影月光风声水语再次交错重叠在一起。
在那个时候,他们要说的话,应该就是我在此刻原来想要说出来的那同样的一句吧。
P97-101
迢遥来时路
陈先法先生,是我敬重的朋友,也是这两本散文集的责任编辑,早在1997年初,我们就已经因书而结缘了。十几年来,这位朋友的“责任”,除了对文字编辑负责外,还包括了对作者本人的提醒、规劝、鼓励以及催促。
所以,既是他的提议,让这两本散文集再次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我就欣然听从。
这两本书里的文字,大多写于未见原乡之前,那时心情宁静,世界单纯,我在生活以及创作里认认真真地反复自省。《丰饶的园林》里写下的是成长的痕迹,《蝶翅》里记下的,则是在创作上的疑惑、寻求记忆期盼。
如今,隔着一段时光再回望,我很庆幸自己很早就养成了写笔记的好习惯。原来,这书写本身,对生命来说,既是一种热烈的释放,也是一种冷静的整理。
透过文字,我们得以重新审视那个或许更为真实的自己,以及,那一条无限迢遥的来时路……
席慕容
2010年6月29日
写于淡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