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拿》是毕飞宇创作中一部极为特殊的小说,黑暗中,它细细地引领你,穿越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到达人性最共通却又最不为人知的隐秘角落。
这种叙事淡然而无极,其“漂白过了的洗练”在细节处理上可以和《红楼梦》相比较。
比飞宇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徐不疾,一件一件给你解释,那么有耐心,又是那么调皮。习以为常的东西在他的笔下有了新意,被人遗忘的部分重塑得可触可摸。他教会我们重新感知,发现最为平常的情感原来也可以这样动人。
毕飞宇的长篇小说《推拿》出版后连获《小说选刊》首届“中国小说双年奖”、《人民文学》奖、新浪“年度作家”、《当代》年度最佳长篇小说、台湾省《中国时报》开卷好书奖。
《推拿》对盲人世界的描摹彻底而又生动,有效地发掘并呈现了新的人际。作品彰显了毕飞字的小说功力,开阔,深邃,从头至尾洋溢着令人沉醉的“体温”。
小孔这个人有意思了,哪里都好,有一点却不敢恭维,吝啬得很,说抠门都不为过。钱一旦沾上她的手,她一定要掖在胳肢窝里,你用机关枪也别想嘟噜下来。如果是一般的朋友,这样的毛病王大夫是断然不能接受的,可是,回过头来一想,小孔迟早是自己的老婆,这毛病又不能算是毛病了——不是吝啬,而叫“扒家”。还在深圳的时候,小孔就因为抠,和前台的关系一直都没有处理好。推拿师和前台的关系永远是重要的、特殊的。从某种意义上说,一个推拿师能不能和前台处理好关系,直接关系到盲人的生存。做前台的不是盲人,只能是健全人。她们的眼睛雪亮。客人一进门,是富翁还是穷鬼,她们一眼就看出来了。富翁分配给谁,穷鬼分配给谁,这里头的讲究大了。全在前台的一声吆喝。推拿师是要挣小费的,一天同样做八个钟,结果却是不同,道理就在这里了。当然,店里有店里的规矩,得按次序滚动。可次序又有什么用?次序永远是由人把控的。随便举一个例子,你总要上厕所吧?你上厕所的时候一个大款进来了,前台如果照顾你,先让大款“坐一坐”,“喝杯水”,这有什么破绽么?没有。等你方便完了,轻轻松松地出来了,大款就顺到你的手上了。反过来,你刚刚进了厕所的门,前台立即就给“下一个”安排下去,等你从厕所里头汤汤水水地赶回来,大款已经躺在别人的床上说笑了。——你又能说什么?你什么也说不出来。所以,和前台的关系一定要捋捋顺。前台的眼睛要是盯上你了,你的世界里到处都是明晃晃的眼睛,你还怎么活?怎么才能捋捋顺呢?很简单,一个字,塞。塞什么?一个字,钱。对于这样的行为,店里的规章制度极其严格,绝对禁止。可是,推拿师哪里能被一纸空文锁住了手脚?他们挖空了心思也要让前台收下他们的“一点小意思”。眼睛可不是一般的东西,谁不怕?推拿师们图的就是前台的两只眼睛能够睁一只、闭一只。在一睁、一闭之间,盲人们就可以把他们的日子周周正正地活下去了。
小孔抠。就是不塞。小孔为自己的抠门找到了理论上的依据,她十分自豪地告诉王大夫,她是金牛座,喜欢钱,缺了钱就如同缺了氧,连喘气都比平时粗。当然,这是说笑了。为此,小孔专门和王大夫讨论过。小孔其实也不是抠,主要还是气不过。小孔说,我一个盲人,辛辛苦苦挣了几个,反让我塞到她们的眼眶里去,就不!王大夫懂她的意思,可心里头忍不住叹气,个傻丫头啊!王大夫笑着问:“暗地里你吃了很多亏,你知道不知道?”小孔乐呵呵地说:“知道啊。吃了亏,再抠一点,不就又回来了?”王大夫只好把头仰到天上去,她原来是这么算账的。“你呀,”王大夫把她搂在了怀里,笑着说,“一点也不讲政治。”
王大夫是知道的,小孔到了哪里都是吃亏的祖宗,到了哪里都要挨人家欺负。别看她嘴硬,在深圳,只有老天爷知道她受了多少窝囊气。抠门是一方面,主要还是小孔的心气高。心气高的人就免不了吃苦头。王大夫最终铁定了心思要给老同学打工,道理就在这里。再怎么说,老板是自己的老朋友、老同学,小孔不会被人欺负。没有人敢委屈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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