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们换一个角度,从地域文化层面上继续进行一番考察,或许就会发现陈布雷身上潜藏着的另一种人格遗传密码。
陈布雷出生于浙江省慈溪县。“慈溪”之名,源于后汉儒生董黯。在中国,对于“董黯”这两个字,是没有多少人知道的。但是,如果提到“董仲舒”这三个字,那简直就是如雷贯耳了(就是那个鼓吹“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文化杀手)。无名鼠辈董黯就是这个大名鼎鼎的董仲舒的第六代孙。
据说,董黯为了奉养其母,常于溪中汲水。就是这样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到了一班儒家文人的嘴里,简直就被吹上了天,董黯被捧为事母至孝的大孝子。在中国,有所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的说法,用现在的话说,也就是所谓“明星效应”吧。董大孝子声名远播,连带着他汲水奉母的小溪也有了“慈孝”的美名,一下子声名大噪起来。从此,中国就有了“慈溪”一说。
说起来,董大孝子的这点小把戏,简直是不值一哂,不但比起二十四孝图的大手笔,要蹩脚得多;就是比起一般孝廉的功夫,也要大为逊色。追根溯源,寻根问祖,如果不是靠了老祖宗董仲舒的一点老面子,谁会去尿他的那一壶?不过,事情要从两方面看,尊老敬贤,孝顺长辈,毕竟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况且,中国的老百姓都是至淳至朴的,人人都用建设性的目光去理解、接受董黯的孝行,正所谓“闻其风,汲其流”,千古以来,慈溪地境也就逐渐形成了慈孝、醇厚的乡风、民俗。从这个意义上说,董黯与“慈溪”也不无微功。用余秋雨先生的话说,或许这就叫做“神秘的人格传递”吧。可以想见,民国时期第一流的政论家、一生视孝悌忠信等儒家伦理如生命的陈布雷,之所以如此,大概与慈溪地境所蕴藏的这种深远悠长的人文地理背景不无关系!
慈溪濒临杭州湾,由姚江可直达宁波,西距杭州仅百余公里,隔海与上海相望,襟江带海,海道通达,交通便利,得风气之先,向来是沿海贸易和海外贸易的重要港口。故浙东民性通脱,素善经商,行贩坐贾遍及全国乃至海外各地。近代以来,浙东商帮不但实力雄厚,称雄商界,而且成为江浙财团的扛鼎人物,其影响之大,被孙中山先生称为“首屈一指”。受这种强劲的“下海”风潮的影响,浙东地域的陈姓家族大都弃农经商,也就不足为奇了。
陈布雷的先世也是一个标准的耕读之家,至祖父陈克介时,开始打破传统,以一行商往来于浙赣间,从而完成了最初的资本积累过程,归里后即开始经营钱庄与典当业。晚年,陈克介以其盈余渐丰,重新回归亦耕亦读的家族传统,买田置产,督耕兴学,并分其产业之半,约有百亩左右,兴办陈氏义庄、义学,用以救济、扶助族中孤贫。
陈克介生有三子,长子早亡,遗有一男,名训正,是为长房长孙;次子亦早亡,无后;三子陈依仁,即陈布雷生父。陈依仁后将陈布雷过继为次兄之后,但次嫂隔月又亡,故陈布雷仍与陈依仁一家归住一起。
陈克介退老故里,躬自经纪所创之义庄、义学及族里其他公益诸务,又为三房析产。陈克介认为长房长孙陈训正好学不倦,当使就傅上进,而命三子陈依仁住在家里,子承父业,继续管理族里公益事务。故陈克介去世后,陈依仁“继志述事”,致力于族中公益事务,救恤孤贫,并改义塾为鸡山村校,在族中颇孚众望。陈氏家族中这种关心社会底层人的生活,有怜恤心理,同情弱者,重视社会评价的仁义传统,对陈布雷平民人格的形成,有重要影响。
陈依仁生七子七女,陈布雷为长子,诸弟妹中以后多为大学教授或技术专家,也有与陈布雷同道者,一个先后做到国民党《中央日报》总编辑及社长等职,一个做到国民党中央社采访部主任等职,都在国民党新闻界颇有名声。 在陈氏兄弟崛起的旅程中,起先驱作用的,既不是陈依仁,也不是陈布雷,而是长房长孙陈训正。陈训正字屺怀、无邪,号天婴子、圮卫人、樱宁老人、句阳伯子等。以他拥有这么多别出心裁、耸人听闻的字与号,我们就可以揣测:在传统的儒家文化价值观念中,此人大抵是一个异数。陈屺怀生于1872年(清同治十一年),长陈布雷18岁。按照长房为正、长子为尊的宗法传统,陈布雷呼陈屺怀为大哥。对于小弟陈布雷来说,这位大哥对他的未来影响,无论怎么形容,都不算过分。
“龙文”童子
陈布雷5岁时,开始读书了。这位未来的民国第一流政论家、国民党的“文章机器”、蒋介石的铁笔圣手,从此与古老而又神奇的方块汉字结下了不解之缘。
陈布雷的第一位启蒙老师是陈依仁。在老父严而又严的督促下,到这一年的年底,陈布雷日识30字,以一个五龄童的智商来说,这样的启蒙速度,简直可以说是连蹦带跳了。P005-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