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娜打开书房的门。时近正午,百叶窗还不曾拉开,室内昏暗一片,透着霉味儿。她走过去,把窗推开,光线和新鲜空气一下子涌了进来。书房看起来空空荡荡。但莉娜还是看了看书桌底下和柜子里头,连苏格拉底的影子都没有发现。他一定藏在别的地方了。书桌上散落着橘子壳和干酪硬皮,玻璃杯底残留着液体的陈迹。莉娜清理完食物残渣,拿起杯子,迟疑了一下,算了,让苏格拉底自己去洗吧。
苏格拉底到哪里去了呢?莉娜已经找过他的卧室,暴风雨突如其来,他不太可能去柑橘林了吧?眼下,管理委员会有一个会议正等着苏格拉底来主持呢。他往往不呆在该呆的地方,尤其是马上就要讨论“行动要点”了,真是急人。管理委员会派莉娜去找苏格拉底,那完全是出于礼貌。他们倒是更愿意莉娜找不到,这样比较好一点。苏格拉底的问题没完没了,搞得大家都很生气。上周,伊壁鸠鲁申请开一家新餐厅,管理委员会正讨论着这营业执照是颁发给他好呢,还是不颁发好,苏格拉底就冒出来说,管理委员会的各位委员谁都不知道什么叫好。如果连什么叫好都不知道,又怎么知道给伊壁鸠鲁颁发营业执照好还是不好呢?就这样,会议给他整整耽误了45分钟。
别看苏格拉底迂腐、不合时宜,他可是精神世界的总统,在这个职位上已经干了2109年了。他到精神世界来,要比别人早好几百年呢。当初的竞争不算太激烈,可也花了一番工夫苏格拉底才爬到这个最高的位置上。一旦掌权,他就没有放过手,主要是为了避免选举的麻烦,大伙儿也乐得让苏格拉底一直当着总统,由着他干到自愿退休吧。要说到苏格拉底的竞选热情,可谓老而弥坚:当一个个对手被他弄得精疲力竭的时候,他还神采奕奕呢。托马斯·霍布斯一直担任着苏格拉底的竞选总干事,此人冷酷得很。他说,一切政治信号,都要明确、肮脏、野蛮和简洁。什么是民主的最理想模式?什么又是社会契约的最理想模式?在这类问题上的严重分歧常常会在选举期间毁掉友谊。
莉娜·佛罗斯特比苏格拉底年轻得多。才20岁出头,她就来到了精神世界,那时她的哲学博士学位还没拿到手——她那对伤心欲绝的父母大概会这么想吧。她成了苏格拉底的秘书。当总统的特别助理,那可是有抱负的新人出人头地的好路子。她的活儿干得不赖。要是她真相信有人在注意她的表现,她会干得更好。莉娜楚楚动人:身材苗条,秀发黑亮,大眼睛忽闪着两汪棕色的光,鼻子小巧可爱。更为重要的是,她的哲学思考能力超级敏锐。此刻,她轻含着修剪整齐的指尖,心中暗想,把不去开会的苏格拉底训斥一顿,妥不妥当呢?
精神世界里到处都是哲学家,各种各样的都有。这些哲学家不愿让肉体的死亡打断有意义的探讨。死后所发生的一切,神秘着呢。但凡对哲学有点兴趣的,谁不想去揭示神秘背后的真相呢?谁都想啊。终于,来到了精神世界!对那些深信死后原知万事空的人而言,对那些暗中惶恐着死后会下地狱的人而言,有一个精神世界,确实称得上意外之喜。然而,让人泄气的是,完整的答案依旧没有出现。精神世界的人还是得死,也就是说,在精神世界之后,依然存在一个死亡的世界(也许是另一个生命的世界)。精神世界后的死亡世界不是尽头,这是确定的。同样确定的是,也没有人在精神世界里死去之后,又跑回来汇报另一个世界是什么样子。有时,某个思想家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人们就会说,他已经“去了另一边”。偶尔也有人受够了精神世界,通过自杀来逃避这一切——真是让人难以相信,都死过一回了,还要自杀。总的说来,精神世界的生活舒适宜人,天气绝佳,同伴优秀。可有的人偏偏觉得,这里的生活虽好,但却不是真正的生活,所以,他们宁愿去死,死反倒是正确的。
突然,莉娜想到苏格拉底在哪里了。她立刻去爬高大的木质楼梯。一走近图书馆,莉娜就听到苏格拉底的声音。哈,找到了!P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