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武帝是历史上公认的一代雄主,在他统治的时期,开创了汉代鼎盛的局面,形成中国封建地主社会第一个盛世。汉武帝所展示的雄才大略,首先是从把儒学奉为经学开始的,然后把经学作为治国的指导思想,特别是以通经作为进选人才的标准,尊经、读经、治经遂成时代的风尚。经学大盛,促成国家鼎盛,汉代终于正确地选择到适应自己时代政治、经济的文化,也为中国后世封建社会确定了正统文化。《汉书·武帝纪》中称颂道:
汉承百王之弊,高祖拨乱反正,文、景务在养民,至于稽古礼文之事,犹多阙焉。孝武初立,卓然罢黜百家,表章六经。遂畴咨海内,举其俊茂,与之立功。兴太学,修郊祀,改正朔,定历数,协音律,作诗乐,建封檀,礼百神,绍周后,号令文章,焕焉可述。后嗣得遵洪业,而有三代之风。如武帝之雄材大略,不改文、景之恭俭以济斯民,虽《诗》、《书》所称,何有加焉!
汉武帝将儒学改变为经学,并非是简单的“罢黜百家,表章六经”,而是在定儒学为独尊的基础上,对传统的儒学进行了重大的改革。
班固认为儒家是“助人君、顺阴阳、明教化者也。游文于六经之中,留意于仁义之际,祖述尧、舜,宪章文、武,宗师仲尼,以重其言,于道最为高。”(《汉书·艺文志》)司马谈认为儒家“以六艺为法。六艺经传以千万数,累世不能通其学,当年不能究其礼,故日‘博而寡要,劳而少功’。若夫列君臣父子之礼,序夫妇长幼之别,虽百家弗能易也。”(《史记·太史公自序》)儒家以孔子为宗,主张“仁义”、“礼乐”、“忠恕”与“中庸”之道,提倡“仁政”、“德治”和“王道”,重视道德伦理教育和自我品德修养,基本不谈神鬼天道,孔子曾说:“务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可谓知矣。”(《论语·雍也》)又说:“未能事人,焉能事鬼?”(《论语·先进》)唯物主义的特色是很鲜明的。至战国时,儒家内部形成八派,最有影响的则是孟子派与荀子派,各派虽都以儒家六部经典为法式,但传释的文本繁多,观念且有不一的地方,缺少系统性,使人穷尽一生都难精通。汉代经学大师董仲舒以儒家仁义为核心,杂以阴阳家的五行说,将天道与人事相比附,进出“天人相与”的理论,认为天有意志,天人相通,借天意使封建统治神圣化,将儒学改造成一个系统的经学体系。董仲舒的这个经学体系,“把这一切精致地纳人天——人阴阳五行宇宙图式中,使之更具神圣的威严和缜密的逻辑力量。他所谓的‘天’,不仅是单一的人格神、宇宙主宰,而且是一种既定的结构,它遵循一定的顺序,显示出一定的功能。宇宙万事万物,都被固定在天的结构的某个一定位置,在其功能影响下,依特定顺序流转变化,体现出严格的规律性。”只有系统化的经学才能满足从政治上、经济上进一步强化中央集权制度的需要,才能实现封建大一统的思想统治。
司马谈说儒家“列君臣父子之礼,序夫妇长幼之别,虽百家弗能易也。”讲的是儒家主张君臣、父子、夫妇上下尊卑的支配与服从的关系,由此而扩大至社会所有的人群,每一个人都要依据自己的身份而尽自己的本分,这是基本的社会人伦纲常,人人遵循这一伦理道德,就能构成一个有等级有秩序统一和谐的社会。董仲舒虽未改变儒家的伦理道德原则,但他把君臣、父子、夫妇及一切人的伦理纲常,提升为由天意所决定。他认为天有阴阳,阳尊而阴卑,人伦既由天定,君臣、父子、夫妇的关系也按照阳尊阴卑的逻辑来安排,天道既然定阳尊阴卑、阳主阴从,因而人间也必然依天意而尊君卑臣、尊父卑子、尊夫卑妇,也就是臣从君、子从父、妇从夫,这就是著名的三纲:“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礼纬·含文嘉》)董仲舒认为“王道之三纲,可求于天。”(《春秋繁露·基义》)这样就把封建社会最主要的三种伦理关系神学化神圣化了,从而使封建社会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和应当遵守的行为准则天意化了。为了谐调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除强调天意之外,董仲舒还提出一系列伦理道德教条,以保证三纲的落实,他提出“夫仁、谊(义)、礼、知(智)、信五常之道,王者所当修饬也;五者修饬,故受天之晁,而享鬼神之灵,德施于方外,延及群生也。”(《汉书·董仲舒传》)五常,即人所应该具备的仁义礼智信五种常行之德,董仲舒以“三纲五常”,构成了经学中伦理学说的完备体系,形成汉代人伦纲常的核心,也形成了汉代文化的精髓。
秦汉建立中央封建大一统,实行的是在皇帝统治下的官僚制度,选拔与任免官员,就成为治国的关键,因为官员的选拔与任免,直接关系到皇帝能否严格有效地控制中央及地方政权机构,从而实现有效地统治全国人民。秦帝国时期,选拔官员以通晓法令为标准,提升与罢免官员,以官员的功绩与才能为依据,这就是所谓的以吏为师、以法为教与量功授官。汉初,因侯国与郡县并存,选官除量功外,部分高官的子弟因恩荫也可得官。文帝时下诏求贤良方正能直言之士,广开言路,罗网人才。“武帝初即位,征天下举方正贤良文学材力之士,待以不次之位。四方士多上书言得失。”(《汉书·东方朔传》)贤良文学,指有德行才华之人。方正指品行正直不阿之人,二者都首先以德显。汉武帝还废除选官旧制,建立起以察举制为核心的多种选官制度。随着经学定于一尊,选官多以通晓经学为标准。还特别设立经学博士,终汉为止,历朝历代,经学博士官的数量有增无减。从武帝废除列侯拜相制后,汉丞相多由经师大儒来担任。如《汉书·儒林传》载:“及窦太后崩,武安君田蚧为丞相,黜黄老、刑名百家之言,延文学儒者以百数,而公孙弘以治《春秋》为丞相,封侯,天下学士靡然乡风矣。”武帝之后,通晓经学而封侯任相的更为普遍。在汉代察举科目中,举贤良方正是级别最高的,属于天子亲自取士的科目,举孝廉则是经常性的选士科目。各种察举取士都要求德才,而德行又是最看重的,而德行的标准则是儒学提倡的伦理道德,其具体的体现首先就是尊经、习经、信经。不仅如此,在数项察举科目中,还专设“明经”一科,专考经学,精通一门经学者,经过考试合格即可为官,当时有句俗话说:“遗子黄金满籝,不如一经。”(《汉书·韦贤传》)精通经学成为人仕做官的重要条件,实实在在地提高了经学的巨大功利价值,影响到整个社会尊经读经风气的形成,从而促成经学的昌盛。
儒学经学化,也为中央集权制度的建设提供了统一的思想指导。武帝时期,清静无为的黄老思想已不能满足大一统政治、经济快速发展的需要,新的历史形势与新的历史任务,呼唤新的治国思想的出现,这种新思想必须在儒家的大一统思想、仁义思想和君臣伦理观念的基础上,加以改造而形成,这便是经学。武帝继位后,即同意丞相卫绾建议,贬斥法、道、纵横家言论,任用儒生为官,只是喜好黄老思想的窦太后在世,不能畅快地奉行儒术。窦太后死后不久,武帝就召集各地贤良方正文学之士,亲自策问,在此次策问中,儒学大师董仲舒提出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建议,受到武帝的赏识,这一政策作为基本国策在全国推行,儒术于是成为经学,成为封建王朝的统治思想。所以清代经学家皮锡瑞认为:“经学至汉武始昌明,而汉武时之经学最纯正。”(《经学历史》)汉宣帝时,为进一步统一经学,诏萧望之、刘向、韦玄成等一大批儒生,在长安未央宫石渠阁讨论五经异同,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石渠阁会议。会议的讲论最后由宣帝亲自裁定,汇集奏议辑成《石渠议奏》,实际就是治国思想大纲。东汉章帝时,经今古文学派门户之见更深,对儒家经典解说不一,章帝仿宣帝作法,召集魏应、淳于恭、班固等儒生于洛阳白虎观,讨论五经异同,进一步明“三纲”,正六纪,即端正对诸父、兄弟、族人、诸舅、师长、朋友的尊亲义序等各种关系,会议认为“王者,父天母地,为天之子也”,把君为臣纲列于三纲之首。把“三纲六纪”所指的社会关系附会于自然秩序:“三纲法天、地、人,六纪法六合。”(《白虎通义·三纲六纪》)讨论由章帝作裁决,讨论结果由班固纂辑成《白虎通德论》,又称《白虎通义》,作为官方文书颁布,标志着东汉经学进一步神学化,并成为钦定的正式法典。由于经学成为汉代统治思想,官吏多以经学指导政事,如武帝时期的张汤、杜周,主张以《春秋》决狱,有的还以《尚书·禹贡》指导治河,以《尚书·洪范》观察时变,以《诗经》为谏书等,不一而足,经学真正成为立法、执法、理政的理论依据。P64-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