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无处安放的青春》作者吕挽在搁笔四年之后,终于完成“青春”的姊妹篇《在得到和失去之间》,并于近日由二十一世纪出版社出版。同样关注女性的成长,不过这一次,小说女主人公阿吟显然已经走出了“无处安放的青春”,步入踯躅徘徊的后青春状态。都说婚姻是座围城,但从《围城》开始,文艺作品更多表达了男性对婚姻围城的无奈疲惫及寻找出口的焦虑。其实,在婚姻的围城里,不是一个人是两个人,另一个人——女人,有着怎样的切肤之痛?作为女人,她的社会认知、感情诉求,更彻底一些,生理需要,这一切都得到满足了吗?阿吟就是这样一个寻找出口的31岁女人。可是,出口从来不意味着出路,女性的出路也不是遇到一个更好的男人,而是建设一个更好的自己。需要指出的,《在得到和失去之间》虽然有着“一个80后男生遇见70后女生”的爱情故事外壳,所表达的价值观却是趋于传统而不是激进。在对后青春状态的真实描述和反省中,吕挽以容细腻的笔触为我们展现了一幅宜古宜今的南方小城风俗画卷,肯定了朴素的家庭观与生活观。
从婚姻围城中出走,需要一个悠长假期的陈吟,由海外回到祖国,回到她曾经念大学的双城,在这座宜古宜今,人情温暖的江畔小城,她以为可以寻找久违的安宁,却没想到遭遇年轻的爱情。
这次,是女人有了另一场爱情,而且和大多数男人一样,看上的是个比自己年轻些许的异性……
第一次看见阿吟,她走进来,风也跟着走了进来。
秋天,傍晚时候,从店的深处向外望去,落日的一点余晖懒洋洋铺在门前的银杏树顶。
她其实并没看什么,目光流转间却让郝帅想起一个人的手,一个人抚摸着时光的手,欲伸未伸,是那么渴望抓住点儿什么,又是那么胆怯,随时都有可能撒手而去。
真的吗?他想到手了吗?回忆是欢喜跟人开玩笑的,目光里的手,手的注解,多半来自时间的添枝加叶,在他熟悉她之后,尤其,在她离开他之后。
一瞬间的印象只能是:她长得真美,雪白花辦样皮肤,眉目之间,含光蕴潋,有着磁石般致命的吸引力。说不上多大年纪,郝帅猜总比自己大,二十六七?十八九的小女生再漂亮也只好像新玉,难得拥有时光沉淀下来的温润感。
她没上二楼茶座,只在一层书店大略转了转。
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出去,走过银杏树,麦黄色的阳光正在褪去,她安祥的背影,悠扬而婉转的内心世界。
郝帅以为是第一次。
如果见过,他又怎么可能忘记?
秋天是二○○四年的秋天,至于地点,不管对于最终离开还是留下、得到还是失去的人来说,双城是他们抹不去的印记。
双城是长江边上的老码头,明清两朝曾是全国四大米市之一。既是码头,商业风气必然浓厚,自上世纪八十年代以降,双城小老板在省内外名头一向老晌咯。
此地距上海南京较之本省省城尤近,所以双城人对省城如同广东人对伟大首都北京,总有那么点儿面和心不和。双城子弟即使考到省城大学里去,毕业也定规回双城来,大人们讲起来不外是:省城在江北,江北人总归不够清爽。对南京他们亦满腹意见,嫌南京话太硬南京的包子又太甜,退一万步说,双城是比南京小,我们太平湖可比玄武湖大。上海是搬不出什么来,不过双城人依然骄傲地撇出上海话:大上海洋气得来,阿拉双城适意得来。
双城人最引以为傲的,就是市中心占地近万平米风景如画的太平湖。据载,清嘉庆年间,太平湖一带是一位双城籍状元大学士家的后花园。
郝帅的书店就在太平湖边,位于双城市中心闹中取静的一个三岔路口。太平湖于书店二楼可凭东窗而望,背依琥珀山的双城大学则在书店路北,南面斜街不过一箭之遥即双城最繁华的商业街中新路。
店是传了几辈子的老店,郝帅外爷讲,当一九二三年双城大学还是教会中学时,当外爷还在娘胎里,他们郝家就有这个店了,原本经营文具字画后来兼销书刊杂志。一九五一年公私合营,外爷进了市新华书店,一九八一年退休回家又把店开了起来,挂的老招牌:“得一书画”,还是楼下做店楼上住家,还是书刊文具字画兼营。
郝帅是一九八二年生人,跟着外爷在店里长大。从小郝帅就晓得他没有爸爸妈妈,他只有外爷和廖姨,奇怪的是,他从未觉得什么不妥。别的小朋友是有爸爸妈妈的,但他们没有外爷和廖姨呵,这个道理就像他有电动小火车而旗旗有遥控小飞机一样,他并未感到任何缺失。郝帅只在五六岁年纪问过外爷一次自己的爸爸妈妈长什么样子,外爷给他拿出照片,照片上的两个人看起来比别人家的爸爸妈妈年轻好看多了,郝帅很满意。七岁他第一次,见到自己妈妈,也没有什么特别,他以为她的主要身份还是外爷的女儿,是外爷的女儿自来是他的妈妈,好像存嘉爸爸的姐姐自来是存嘉的姑姑。小的时候,他就是这么想的。
从未感到任何缺失,却不意味着不知道缺失的存在。 卫旗、方存嘉两个跟郝帅从小玩儿到大,旗旗是兄弟存嘉是妹妹,书店后头老榆树下的一块空地是他们童年的乐园。几家人住得再近不过,老榆树往东的二层楼是存嘉爸爸单位的房子,老榆树往西文林巷第二个门就是旗旗家,第一个门是廖姨家。
因为父母是双职工,从上小学起,存嘉和旗旗中午在他家搭火,中饭廖姨烧。廖姨偏疼他,他是廖姨一手带大的。廖姨顶器重旗旗,旗旗官大,不是大队长就是学生会主席(郝帅顶多当过班长),顶不耐烦存嘉,因为存嘉是女孩,廖姨自家生了三个女孩呢,生伤了。
郝帅小时候不理解,廖姨自己是女人倒看重男人?连看到他和旗旗对着老榆树滋尿都欢眉喜眼地夸他们:“到底是男小人,有模有样,瞅着就贵重。”气得存嘉在一边跳着脚小脸涨得通红。每次烧他们顶欢喜吃的腐竹百叶结、鱿鱼红烧肉,廖姨只管把百叶结往存嘉碗里拣,嘴里说:“呐,女小國多吃两只针线包,手才巧呢,针线包又筋道又入味,才好吃呢。”每次都是他和旗旗联手作案,一个缠住廖姨,另一个赶紧把自己碗里的鱿鱼和肉往存嘉嘴里塞,等廖姨回过头来,什么小动作也做完了。其实廖姨脑后都长眼睛,这是属于他们四个人的游戏。
不过,打小,也是廖姨叮嘱他和旗旗:“你们两个男小人,在学堂要护着妹妹哦,放学也要记得带妹妹一起回家。”存嘉比他和旗旗小两岁。
现今,存嘉大了,都去上海念大学了,可她跟廖姨比跟自己妈还要要好,每次回来点名要吃廖姨烧的“针线包”。廖姨嘛,从存嘉考上双城一中就开始对其另眼相看,并且与有荣焉。
郝帅十四五岁已经听到两个传言,一个传他是郝家独生女儿的私生子,二个传廖姨是外爷的相好。第一个郝帅觉得无所谓,第二个郝帅觉得很应该,廖姨和外爷两个就是他的家人。话讲回来,老于世故的双城人并无说三道四的意思,不过是出于艳羡甚而只为显示与当事人的熟稔。
“——郝家女儿老来事的,做姑娘辰光养了小囡,照样嫁给军区司令。”有人立时上来纠正:“搞搞清爽,是司令儿子,再讲也不是军区司令,是广西警备司令。”被纠正的颇不以为然:“左右都是司令,都是嫁到高门槛,有关照的,不然这条街上郝家老伯敢第一个开店?日子过得多少适意,老酒吃吃,老相好小菜烧烧。”跟着上来一个发表独家评论:“话不好那样讲,郝家老伯脑筋老清爽看事体老有眼光,太平湖小区房子,头两年你们谁也不肯买,现今怎样?房子刚盖好就涨了一倍,人家呢,不声不响,早就买好两套顶层复式,自己一套老相好嘛一套。”
都说郝帅长得活像他外爷,两人一式的单眼皮高鼻子厚嘴唇,还都有点儿招风耳。身条举止也像,郝帅十岁外爷就教他点货盘账了,另外还有怎样答对客人、收款记账、登记客人要的而店里没有的书。一般只要客人要的书,即使市面上没有,外爷也不嫌麻烦从出版社邮购,卖断市的就去旧书店淘,甚至跑去上海的旧书店淘,“得一”的老客人因此特别多。外爷做生意轻易不给折扣的,他是用情分用尽心尽力的服务维持住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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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没有见到那个人你不相信自己会爱,没有进入一个故事你也不相信自己会写。
写完第一本小说,曾经非常沮丧,因为我什么也不想写了,也什么都写不出来了。
无所事事过了四年。
很久以前,念大学时候有过一个构思,写了个开头:“第一次看见阿吟,她走进来,风也跟着走了进来……”写了就丢在那里,也没想到毕业之后,很久之后,下个世纪的一个下午,还能再把它捡起来。
当然,过去这许多年,原先的构思只是一粒种子,这粒种子在沉睡着的过去了的时间中慢慢发芽,等有一天,我看见人物跟着故事一个个地向我走来,才明白,原来他们从来没有离开过。
需要说明一下,书中“双城”既不是狄更斯的“双城”,也不是地图上确有的、位于黑龙江省的双城市,它是一个子虚乌有。
于成千上万的汉字中,在整个故事的氛围里,唯独对此“双”字有无限好感。
我只能说,虽然生命的障碍与樊篱无所不在,虽然得到的同时我们总会失去另一些,“双”这个字,还是带来暖,带来向往与回忆。
吕挽
二○○七年十一月二十四日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