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抗的教育学
——读保罗·弗雷勒《十封信——写给胆敢教书的人》一书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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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很多学校已经把“没有爱就没有教育”写上了墙,我们也能不断地听到类似于“教育的真谛是爱”这样的话语。不妨将这一切视为进步和对教育本真的寻找,也不妨将这一切视为我们从仇恨、漠视、冷酷中挣脱的一种努力。但是我们同样需要深思的是我们心中到底还有多少真爱:在恐惧中没有真爱,在盲目中没有真爱,在偏执中也没有真爱。
2.今天的教育所陷入的难堪是前所未有的,其中一个重要的特征就是:教师几乎很难获得来自于学生父母真正的支持,他们很容易就成为与学校和教师严重对立的“反对者”和充满敌意的“仇人”,他们只站在自己的利益一边,当这个“自己的利益”与学校、教师一致时,他们是同路人,但是问题恰恰在于“这样一致”的时候并不常见,或者可以说“不一致”正成为越来越常见的现象,学校的地位以及对教师评价越来越低下,同时也意味学校和教师改善自己的社会地位与教学条件的可能性,也正在日益丧失。
3.同时,我们还可以看到,今天教师的工作完全是逆来顺受的,教师几乎丧失了成为教育变革的主导性力量的可能。
最常听到教师对自己处境不满的声音往往是无力、无助、无望,是怨恨、愁苦和压抑,“教师的声音,陷于死寂”。
4.在一定程度上,教师正是以自己的屈辱与顺从,教给了学生屈辱与顺从。
一个称为学校的地方,你学到的常常就是怯弱、自卑、虚伪、冷漠,你还学会到狭隘、功利,你的头脑越来越适于答题、赢取分数,你也越来越像这样学校的学生。
5.必须警惕:学校的“成功”背后所闪耀着的应试教育“迷人的邪恶”。
必须警惕:“迷人的邪恶”所主导着的学校教育与生活功能的丧失。
必须警惕:应试教育本质的非人性,它所有的允诺都以健康、认知的多样性、丰富性、想象力的丧失为代价,它所造成的灾难既是具体可见的,又是难以估量的。
6.保罗·弗雷勒所要提醒的也便是“国家处心积虑地遮蔽现实、掩盖真相”,“国家背叛了底层的利益,却把灾难的原因归结于社会发展的不均衡,归结于历史宿命论:历史悠久、人口众多。解决问题需要耐心”,可以说这是它的“统治术中最成功之处”。
7.因此令人吃惊的傲慢与僵化,便成了教育体制与教育管理者最主要的特征,他们热衷于制订规则、条例,而不是解决实际问题,热衷于层层上报数字,而不是倾听真实的声音,热衷于炫耀权力,而不是承担责任,这些“强大而傲慢的行政官员,他们的霸道作风该为我们中大多数人今天所具有的虚弱感与宿命论思想负责”。“这种傲慢和霸道极大地挫伤了教师的热情,使他们把自己看成保育员,而不是专家”,“频繁地为教师提供师资培训的”一个常见理由,“与把教师身份弱化为保育员的思想如出一辙,并且还强化了这种认识”。
8.正是这种傲慢与压制,使得教师对自身的认同产生了极大的危机,教师角色常常已被弱化为因为重重压力而变得满脸愁容的工匠,不但丧失了自我发展的可能性,也丧失了对未来的想象力,“过劳与恐惧”还导致了更深地陷入盲目与顺从,而这一切也正逐渐成为我们生命的底色。
9.保罗·弗雷勒强调指出,教师其实与社会其他成员一样,不是说他工作是最重要的,而是他的工作是“社会生活的基础,也是不可分割的部分”,然而,他同样也无力面对,甚至最为恐惧怎样为自己作为公民的基本权利作斗争。
“作为顺民和被奴役者的地位几乎没有被认真思考过。”我们会更直接关注于自己所教学科的班级平均分、自己的职称,在校长心目中受重视程度,也关心每月和每年所得,关心具体的生计,但是几乎完全忘了我们还有别的,从根本而言比这一切都重要的问题,因为它才是决定所有这一切的根本。可是,我们几乎已经不相信这一切还有深思的必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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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使保罗·弗雷勒痛心疾首的当然也包括今天“特权阶层和那些被剥夺公民权的人之间悬殊的收入”,他说“要想理解国有企业的总裁与小学教师间剔除了职位重要影响之后的不成比例的工资差别,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是,“只有当教师职业受到了尊重之后,社会才可能要求教师们有效地履行义务”。也许正是这些真实处境揭示了教师的消极与被动:他从事这一职业仅仅满足了个人最低水准的生存保障,这个职业没有太多的来自内部的诱惑力和动力,于是所有外在的要求只能加剧教师对职业的恐惧与厌倦。
2.对很多教师而言,应对这样的恐惧与厌倦最常见的方式,往往具有很大的伤害性,比如对学生和周围人直接的侵犯;自我压抑形成的精神官能症,生活在不断加剧的自我强迫之中,失眠、自责、自我纠缠,刻意放大个人的责任;同时,健康状况的日益恶化,学习热情的逐渐丧失,等等,很多时候令人产生“他是否还是个教师”和“他还能当教师”的疑问,更为可悲的是,在现行体制之下,最终受到责问的总是处于这样悲惨处境中的教师,而不是对源头的回溯,真正的责任人总是在事件之外!
3.我还要抄录保罗·弗雷勒一些让我们感到紧张的话,所谓的紧张指的当然是他揭示了真相,而这样的揭示却可能也令我们感到恐惧与空虚:
“专制主义的表现是宗派主义。他们的真理是唯一真理,而且必须强加给其他人。他们的真理就是对他人的拯救。他们的知识‘照亮了’他人的暗昧与无知,而他人则必须臣服于专制主义的知识和自大。”
“专制主义不时会把学生或孩子引向反叛立场,挑战任何限制、纪律或权威。但它也会导致冷漠、过分服从、无批判地遵从、缺乏对专制言论的抵制、自暴自弃、害怕自由”。
如果我们为自己的权益而奋斗,必然都会触及对专制主义的抵抗,而这样奋斗的努力,从来不可能是一个人的事,一个人的奋斗往往只能以失败而告终。保罗·弗雷勒很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但是他所指出的道路,比如通过罢工和政治斗争的方式,却是更加艰难而危险的,我们能够理解这样的危险。同时我们也免不了把理解变成了妥协、放弃和自嘲,“没有创造性的冒险”,你就不可能最终赢得尊重。
4.“我能做什么呢?无论他们叫我教师还是保育员,我都没得到应得的报酬,得不到尊重,无人关心,随它去吧。”在现实中,这是最省事的立场,但也是那些放弃奋斗、退出历史的人所采用的立场。这是那些拒绝冲突的人的立场,而缺少冲突会摧毁生活的尊严。没有奋斗与冲突,生活或者人类就不会存在。我们在良心中分享冲突。否认冲突,我们就会忽略重要的社会经历中哪怕是最平凡的特点。试图逃避冲突,则维持了现状。
因此,为了捍卫自己的权利,教育工作者必须在其利益的多样化之下团结起来,除此之外,别无他法。这些权利包括自由教学的权利、言论权、改善教学条件权,为连续教学而获得周期性报酬的权利、结社权、质疑权威而无须害怕报复的权利(其中包含了正确地质疑的义务)、承担严肃地前后一致、不为生存而说谎义务的权利。
5.我必须接着提出疑问的是:这是我们的“斗争”方式吗?如果不是,我们的出路究竟在哪里,我们为什么总是免不了要陷入历史的虚无论之中呢?何时,我们的教育才能为最基本的人的权益的实现进行变革? “教育问题并不仅仅是教育学的问题。它们还可能是政治问题、伦理问题和经济问题。”
当问题问回来时,我们是不是只能陷于无力、无助和无望?P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