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魁北克磁场》是朱晓琳表现在国外生活的中国知识分子题材的小说。

小说以上海女作家欧沁女士参与国际写作计划为主线，勾勒了加拿大移民城市魁北克的浮生百态，既有对法国正统文化的坚守和质疑，更有当下魁北克人多元文化的碰撞融合。

“你知道从魁北克起飞的航班为什么总是晚点吗？因为魁北克是个大磁场，有巨大的吸引力，能让所有踏上这持土地的人都流连忘返，所以航空公司很理解旅客心情。”

小说以上海女作家欧沁女士参与国际写作计划为主线，勾勒了加拿大移民城市魁北克的浮生百态，既有对法国正统文化的坚守和质疑，更有当下魁北克人多元文化的碰撞融合。

第一章

 魁北克是个谜语

第二章

 圣劳伦斯河女神

第三章

 Le pont Mirabeau(米拉波桥)

第四章

 印第安阳光

第五章

 Bonjour，tristesse(你好，忧愁)

第六章

 黄昏去爱情花园

第七章

 你的歌别人不能唱

第八章

 蓝色喷泉的眼泪

第九章

 哪一张名片属于中国？

尾声

 再见，魁北克

我是在文化参赞家的沙龙里认识了克洛德·莱维先生。

此前加拿大驻上海总领事馆的雇员给我打来电话，那女孩声音温柔甜美，热情得让人心底荡起暖意。“欧沁女士吗？我代表文化参赞夫妇邀请您参加下周二晚上的私人家宴。为了欢迎来自魁北克的作家克洛德·莱维先生，您一定对莱维先生不陌生吧？他是北美地区非常著名的小说家。” 

我不好意思跟女孩说实话，我还是头一回听说克洛德．莱维这个名字，更不用说读过他的书了。我的手指划过桌上的记事台历，想看看下周二晚上是否已有安排。

女孩大概感觉到我的犹豫，电话里声音变得愈发叫人无法拒绝。“欧沁女士，总领事馆已签发了您去加拿大参加国际文学节和写作计划的签证，克洛德·莱维先生也将在此期间与您一同出席蒙特利尔国际文学节，您不想在上海先认识一下这位加拿大同行吗？”

我不得不承认接受这个邀请是出于不想让女孩失望，并非因为克洛德·莱维。我不是一个善于和喜欢交际的人，我不知道自己在文化参赞的沙龙里可以充当何种角色。

放下电话一个小时后，快递公司送来了请柬。请柬印制得十分考究，附上了参赞先生家周边道路及停车场草图，还有一份克洛德．莱维先生的生平小传，小传下方是作家的生活照片。

过是一张极为普通的西方中年男子西孔，眼神隐隐透出些许忧郁。不知为什么我对这样的眼神很熟悉，我几乎可以断定克洛德。莱维先生不是加拿大人而是法国人，准确地说是从法国来到加拿大的移民。我希望在参赞家的晚宴上能证实自己的猜测。

记不得有多少年没来老锦江饭店了。好像最后来的那次我还戴着红领巾，为来自东欧某社会主义国家的政府首脑表演舞蹈节目，就在老锦江饭店的小礼堂。三十多年过去，上海的五星级酒店一座座拔地而起，老锦江饭店除了名字还能为上海人牵起一丝怀旧之情外，没落贵族般的外表即使矗立在闹市中心，也只有安静沉默的份了。我还不知道老锦江的北楼已改造成豪华公寓，公寓的主人大多为这座城市里有身份的外国人，比如参赞夫妇。其实老锦江饭店从它诞生的那个年代起，为外国人服务的时间远远超过中国人。

客厅里灯光很柔和，不太张扬也不显内敛，反正眼睛感觉很舒服。服务生端着托盘悄无声息来到每位客人身边，耳语一般询问客人是否需要一杯餐前饮料。服务生很年轻，举止却十分专业，大概是老锦江饭店培训出来的。我取了一杯金色透明的香槟酒，淡淡的苹果香味随着杯中气泡散发出来。

我想起很多年前在法国波日莱地区的地下酒窖里，一位葡萄酒商告诉我，无论何种应酬场合，女人手里有一杯香槟酒永远是得体的。我并不爱喝酒，拿着这杯香槟只不过让我相信自己看起来得体。

水晶吊灯下有一张玻璃茶几，上面放着几本克洛德·莱维先生新出版的长篇小说《森林里的音乐家》。我扫了一眼封面，果然是法文。我把自己的几本小说当做礼物送给参赞夫妇，参赞先生会几句简单的汉语，结结巴巴念着书名，然后把书交给夫人，参赞夫人就把我的书放在克洛德·莱维先生的作品旁边，让它们一块成为这个私人派对上的道具。

等所有人郡坐到那张铺着绣花桌布的长西餐桌边，我才弄清楚其他来宾的身份。除了克洛德·莱维先生，还有一位上海滩有名的舞蹈家，专跳现代舞的。我只在电视上见过她，据说她不只会跳舞，还是沪上外国人沙龙里的社交明星。另外有一对刚从加拿大回国的中年音乐家夫妇，也许因为刚回国，还不习惯讲中国话，夫妇二人与任何一位客人交谈都用英语。倒是一位年轻的意大利画商，操着勉强能让人听懂的汉语向众人推销他画廊里的作品。画商对我说：“Madame欧，您一定喜爱装饰画吧？像您这样的作家若是书房里挂上几幅漂亮画儿，会激发创作灵感的呢。”我很想向他描绘一番家里的书房，从地板到天花板都被书橱挤满了，连一小块空白墙面都瞧不见，能把画儿挂哪儿呢？不过我还是接过了年轻画商的名片，答应有空去他的画廊看看。

舞蹈家始终是整张餐桌的中心人物。应该承认一个跳舞的能将英语说到这般流利程度实属不易，何况舞还跳得那么好。舞蹈家手里举着刀叉，那把叉子上还挂着酸黄瓜片，她来不及将酸黄瓜放入口中，先腾出嘴来发表见解。“中国人如今只晓得迷恋刘德华周杰伦，什么品位啊？所以我每年都去欧美国家巡演，那里才能找到现代舞的知音呢。”

参赞夫妇和音乐家夫妇嘴里都含着食物，只好紧闭双唇向舞蹈家点头，算是认同她的看法。意大利画商恰好听懂了舞蹈家的英语，用比他的汉语流利不了多少的英语反驳道：“中国人里懂现代艺术的人可不少啊，我画廊里那些抽象派油画比古典油画卖得好呢。”

克洛德·莱维坐在我旁边，我发现他一直很沉默，专心致志地对付盘中一块烤龙虾，完全成了今晚以欢迎他为名义的私家宴会陪衬。

在撤下开胃菜盘子等候主菜上桌之间，有一段较长的空隙，即使再不喜欢交际的人也得没话找话，不然就成了空肚子上人家里来蹭饭的食客，多少有点不雅。

“Madame欧，来上海前我见过蒙特利尔国际文学节主席琳达女士，她告诉我您将在文学节上用法语朗读小说片段，请问您在哪儿学的法语？”克洛德·莱维终于主动与旁人交谈了。

“我曾在法国留学，里昂二大，读现代文学。导师是布律诺·杰拉斯先生，法国著名文学评论家，您也许听说过？”我引出关于法国的话题，想证实一下对方是不是法国人，我成功了。

克洛德·莱维先生眼睛亮起来，双手合拢做了个祈祷的手势，“Mon Dieu，le monde est petit(上帝，世界真小)。我出生在里昂，四十年前我在里昂第二大学文学系读书时，布律诺·杰拉斯刚当上助教。”

克洛德·莱维的惊呼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舞蹈家也闭上了嘴。参赞夫人提议为我和克洛德·莱维两位异国校友的相逢举杯，我和克洛德·莱维都喝干了杯中的红葡萄酒。真的，世界很小。

我们开始用法语交谈，克洛德·莱维希望我对他直呼其名，他也对我去掉了“Madame”，叫我“欧”。他说永远搞不清楚中国人的名和姓哪个在前哪个在后，“欧”的发音简洁，容易发准确。

晚餐结束后宾主回到客厅里喝威士忌，克洛德跟谁都说法语，所以别人就心照不宣地把他让给了我。我和克洛德手里拿着加了冰块的威士忌酒，克洛德在认真品尝，我只是装装样子，我从不觉得让烈性酒从嗓子燃烧到肠胃有什么快感。

窗外是淮海路最繁华的一段街景，霓虹灯闪烁出的光晕在克洛德脸上变幻着各种奇妙图案。其实我的脸上一定也同样如此，只是我看不见自己的脸。克洛德凝视窗外，若有所思道：“这条街真像里昂，像极了，你说呢？欧？”他对我用了“你”而不是“您”，这点不太像个真正的法国人。初次见面用“你”称呼一位女士，大概是北美文化在他身上的印记。

“有点像吧，但我不记得里昂有那么多的霓虹灯，里昂比这儿安静得多。”

“你爱上海吗？很爱吗？”

“当然，这是我出生的城市，我这辈子只属于她。”

克洛德把酒杯放在沙发一角的茶几上，双手握成拳头抵住下巴，轻轻叹了口气。在交际应酬场合中，有人只希望别人看到他的一些表面现象，殊不知旁观者却可以借助他无意间的一些小动作，或者不知不觉中掠过脸部的某些表情，探得此人内心深处绝非与表情相同。克洛德没有再继续关于上海与里昂两座城市的话题，他用《森林里的音乐家》交换我刚出版的一本长篇小说。在扉页上签名时克洛德苦笑了一下：“你可以读我的小说，我却只能将你的书放在书橱里装点门面，每个中国字于我都像神仙画的图案。”我告诉克洛德我已经翻译完这本长篇小说中的一个章节，准备在蒙特利尔国际文学节上朗读。克洛德做出一副很夸张的喜悦表情：“那，我还不算太亏，以后同朋友吹吹你的小说内容，没准他们以为我来了趟中国就学会汉语了呢。”

意大利画商大概向音乐家夫妇兜售掉了他的商品，寸步不离地跟在人家身后。看他那笑容真不忍心不买他的东西。舞蹈家在酒精刺激下反倒安静下来，开始梳理脖子上长围巾的流苏，那是给主人一个准备告辞的信号。

参赞夫妇和克洛德一同把我送到电梯口，克洛德说：“欧，我期待着两个星期后在魁北克见到你。”P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