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医生领着叶天书到了楼后,那位被送到这里重点监控的传销教父,面前坐着七八个正在聆听的患者。卢鸿博正讲着交三千八百元,如何通过市场倍增的原理挣到十万月薪,那神情激昂的、那意气风发的、那动作洒脱的,如果不是在精神病医院的话,怎么看也是一个著作等身的大教授。
“啊?病成这样?”叶天书没有预料到,抓这货时是在一个传销窝点,目前看来就是个精神病在给正常人洗脑,然后都洗成和他一样的人了。
白医生笑笑道:“这是他正常的表现啊,他是大讲师级别的,鼓吹已经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了,环境对他没有影响,不管你把他关在哪儿,他都会这样。”
也是,无法遣返的人员大部分是这个样子,送到精神病医院后依然是满口赚钱、倍增、努力、改变生活,对于外部环境已经没有感知了。
叶天书忧心忡忡地转身走了,白医生送他出了门禁,双方互别。走时叶天书看到一辆泥迹斑斑的救护车,警察的职业性让他警觉了,一指那车道:“外省牌照?这事怎么没有出现在日志里?”
“哦,我们这儿经常有外省送来的精神病患者,今晨刚到。”白医生道。
“千万不能有意外。”叶天书警示道。
“您放心吧,就算敞开大门,他们也找不着出去的路。”白医生笑道。
叶天书没有再说话,坐上警车匆匆走了。范主任交代传销案的起点始于这里,然而直到现在,仍然寸步未前。
人走了,白医生回到办公室,他打开电脑,连接到了今晨送达的病人房间里,视频里,一个大男孩熟睡着——他姓木,叫木林深。
现在给他一个新的身份:姓林,叫林木生。
这个身份是通过影响潜意识的催眠给他的,一路实施,要把他变成另一个人,他手里拿的就是家属签字的文件,个中原委他很清楚,现在,他无比期待着结果……
…………
木林深做了一个长长的梦,二十几年的记忆像要浓缩成一个梦境一样。他在梦里见到了最思念的妈妈,见到了老是对他怒目而视的爸爸,也见到在滨海上学的那些二货小伙伴,一块儿打架、一块儿偷东西、一块儿蹲在学校的公厕里学抽烟,然后被班主任发现后,又一块儿耷拉着脑袋,在操场上站一排晒太阳。
很奇怪,相隔久远的东西记得很清楚,越近的却越模糊。他似乎是带着惊恐睡去的,似乎有梦魇在缠绕着他,总是不自然地翻身,在似醒非醒中睁开眼,又重新闭上。隐隐地,他感到脑子很痛,对于很少过度用脑的人来讲,这个感觉是相当清晰的,就像脑仁被揪疼了,或者有人打开他的脑袋,往里塞东西一样。 说不清,一切都是在隐隐约约中发生的,就像一个奇怪的梦。老是回忆起小时候在厨房的情景,那是他最幸福的日子,就像真真切切又重新体验了一回一样。
这个梦,木林深也说不清做了多长时间,在很久以后,他的眼睛像电击一样,蓦地睁开了,然后在一瞬间变得清醒无比,不但清醒无比,而且神清气爽。
耽于酒色的木少从来没有这么好好地休息过,这一下子舒服过头了,让他有点陌生,然后一下坐起,却用力过猛,吧唧,摔床下了。
没喝多啊,我怎么这么不利索?他骂了自己一句,坐正,一下看傻眼了。怎么可能,自己是从几十厘米高的单人床上摔下来的?一低头,啊,我怎么穿着蓝条纹的病号服?又一抬头,这窗户居然在里面打着钢筋,像个监狱?
我被绑架了?
他赶紧摸身上,还好,肾没被切。
再往下摸,也还好,肾以下最重要的部位还在。
不是绑架?我喝多了睡哪儿了?
不对,这是哪儿?条件太差了!
他慢慢地,惊诧地走着,铁窗、铁门,墙壁有加层,带橡胶弹性,唯一的桌子嵌在水泥地里,就连马桶都是简易的,和水泥镶嵌在一起,床和墙也一块儿焊死。他跳到床上往外看,只能看到绿树成荫的山峦——一个陌生到他一点都不认识的环境。
他对着自己的胳膊就咬,一咬很疼,确定了,不是做梦。他焦躁地坐在床上,闭眼使劲思索着,使劲想着,断续地想起了乐子、如花……然后……似乎碰到了劫匪,然后记忆缺失了。
啊……他大叫起来了,冲上去咚咚擂门。
紧张而焦躁,有点疯狂,他撕心裂肺地吼着:“来人哪,救命啊……来人哪,救命啊……”
咣!门上的窗子开了。一张毛孔粗大的脸出现了,木林深吓得大叫着后退,那人嚷着:“号什么丧?还没开饭呢!”(P029-0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