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从哪里跌倒的,就从哪里爬起来。那么从油菜花的田野里呢?在春天的五月,我又一次面对油菜花,面前的油菜花与我二十四年前的油菜花没什么两样,大片大片的金黄,黄得炽烈的油菜花丛里,有我熟悉和不熟悉的蝴蝶和蜜蜂。我无法抓住其中的一只,这与我的从前也没什么两样,蜜蜂的叫声嗡嗡嘤嘤的,吵得五月的田野微微发熏,土地已裂开美丽的花纹。
村庄被油菜花包围着,乡亲们的心情被一种喜悦包围着,我的心房被一些往事包围着。村庄与乡亲们闻到那浓浓的菜花香,乡亲们就看到了油亮的菜籽。他们都喜欢注重结局,因为结局总意味着丰收,意味着锅里有香喷喷的油水,意味着身强力壮,红光满面。但我不是。在这里我与乡亲们有着一些差别。我只注意过程,油菜花美丽开放的过程,在二十几年前我就是这样。我的这种与乡亲们细微的差别,表明我从来就不曾想过与脚下这块土地认真地贴近,我是这个村庄、这块土地的叛逆者,是这块土地上的又一个“叛徒”——记住这一点很重要。
但乡亲们原谅了我,同时也原谅了一只疯狂的菜花狗在油菜花田野横冲直撞、糟蹋庄稼。那一季的油菜花香香地开过一阵,突然就下起了一场春雨。雨打着黄黄的菜花,花儿太柔、太嫩,盛不下那密集的雨脚的蹂躏,凋谢了。许多黄黄的花儿,像死了一地的黄蝴蝶,趴在泥土上飞不动。它的翅膀断了。但香气还在,残存的油菜花的枝干,结出一粒粒的菜籽在风中昂首挺立。那是乡村五月的旗帜。几阵麦黄风吹拂,那上面就会有轻轻的爆裂声响动。阳光里这种声音很悦耳、圆润,如同大地上窃窃的私语,交头接耳着日子。
油坊在远远的镇子上。那原是一座破旧的厂房,屋很大、很黑,却终日弥漫着喷喷的菜籽油香。几个强壮的汉子,脱得精光赤溜的,只穿着一件裤衩,终日在油坊里劳作着。榨油机全都是木头做的,特别坚实的那种木质,粗粗的庞然大物。汉子们将菜油籽放在上面碾碎,然后几个人共同推着一根巨大的木棒挤榨着。那酱色的液体汩汩地从木器上流下来,流进盛油的木槽或铁皮桶里,那东西亮晃晃的,能照得进人影。榨油的汉子在旁边乐呵呵地笑,他们在吸烟,光溜溜的身上满是油渍,伸手一摸,像泥鳅一样滑不溜秋。
乡亲们将油菜收割起来,扎成一捆一捆的,然后放进用篾编扎的晒筐里。在阳光下暴晒几天,轻轻用手一揉,菜籽就落了一筐,堆得厚厚的。母亲是多么地高兴啊!收起油菜后,晒、榨油就是她们的事了。她们从此将日子过得像菜籽一样精细、圆润。小小、细细、圆圆的菜籽在她们的手指缝间细细流淌着,幸福火焰般跳荡在她们胸间。时间在菜籽中悄悄流逝,夜晚来到她们的身边,她们浑然不觉。
在乡间春夜寂静的皖河边,油坊里几盏菜油灯亮着。木榨油机“嘭嘭”地响,声音传得很远很远,河水哗哗地在月光下粼粼地跳跃。这生活中的一种沉重且轻快的旋律,从此伴随着皖河人度过一个短暂而又有些丰收的春天。春天里,乡亲们锅里、碗里的油水都放得很重,灶火烧得滋滋直叫。菜油这种来自土地里的东西,叫乡亲们感受到了无比的爱怜,他们亲口尝着,饭也吃得多,干活也更有力气了。春天一过,皖河里就开始泛起桃花汛了,平时清亮的河水夹杂着许多的泥沙,这时候变得尤其浑浊。
就在那个春天里,我打翻了一只菜油桶。喷香的菜油流了满满一地,土地上留下了一摊黑斑,母亲飞快地捞着地上的香油,时而还用嘴舔着。但没有人注意,乡亲们都忙着防汛抗洪去了。
院子里桃花开时,春水漶漫,整个村庄都湿淋淋的。黑色的瓦片在雨中仿佛浸淋得很久了,油黑亮亮的,使村庄的棱角格外地分明。白色的土墙阻挡着田野上蔓延过来的花草,池塘边的垂柳枝条点点,招惹得春天里的孩子们眼睛汪汪地随着它转悠,麻鸭就在那池塘里船队一般游过,蹀蹀地踩着春天的物事。
乡亲们头戴斗笠身穿蓑衣,扛着锄头,这时候总喜欢走动在田野上。他们顺着田埂走,雨水将春天的气息打发得特别充足。这气息也特别诱人。乡亲们当然不是专门为嗅这气息而来,他们在这条田埂上走走,那条田埂上跑跑,为的是关关这个“田缺”,开开那个“口子”,他们在做大地上的修理工。疏导春水,让桃花汛来临时能顺利地经过村庄,到达它们必须到达的地方。
皖河两岸的高高河堤长着细细长长的小白杨树,像是春天大地里逸生出来的翅膀,拍打着河水飞快地奔跑。浑浊的河水又似一条小蛇,在河堤的指引下动动静静的。只是由于春雨的淤塞,田野都像浸泡着的水草,这时候大地特别肥沃,用手在地上一抓,都是乌黑黑的泥土,肥得流油——喜欢用手扒泥土的是孩子,他们在田沟里翻泥鳅、黄鳝什么的。天气乍暖还寒,孩子们赤着脚,撒野般地奔跑在田野上,春水滋润着双脚,有一种异常熨帖的感觉,脚丫子一踩进泥巴,那更是瓷实得可以。让人更乐观的是田沟里真有不少泥鳅、黄鳝之类的。那些小动物在泥巴里骚乱得不行,一逮一个准。还有人干脆就在小河汊里支起网儿,这往往也不会落空。十有八九都会捞起一网白花花的鲫鱼、胖米,还一种鱼叫鲦鱼,那种鱼全身都是刺,不好吃,孩子们捞起来也不稀罕。白白胖胖的鲫鱼,大家抓起来就一阵欢呼。晚上在家里拌上葱煮,那鱼汤真是鲜美。P2-4
不知不觉,从鲁院结业,已经十年,回首往事,这十年间,又有众多的学弟学妹从这里辗转走了出去。经常会在不同场合见到这些孜孜以求的学子们,大家挚手道来,杯盏交错、文脉暗通,倍感亲切。我们这班常被人们谑称为“黄埔二期”。这二期冠以高编班,大多男女都是从事主编和编辑工作的。通常来说,是为他人作嫁衣。众多的青年才俊,文坛新星几乎都是从这些人的慧眼中跃上文坛的。然而这些玉尺量才的人物中也不乏吟风弄月、硬语盘空、出将入相,怀有不羁之才的各路神仙。今天,这些慧业文人大多已执掌了各地的文坛大印,并在创作上春华秋实,多有斩获。回望朝花夕拾,少长成集、剑胆琴心、风骨峭峻、仁义君子、不栉进士都花开花落,触景伤情,喟然长叹。
今天的鲁院已迁至富丽堂皇的文学馆院内,经常会与巴金、茅盾及郭老曹老等作家的塑像耳鬓厮磨,熏染贯通文气。在这里,他们听了莫言与库切的演讲,在这里,他们常能近水楼台聆闻到各路艺文大师的教诲。且蓉花开放之际,宿舍窗明几亮、宽敞舒适。这里已成酝酿发酵李白斗酒十千,李清照品竹弹丝之地。
而我们那时,则蛰居在南八里庄城乡结合处一隅,在方寸之地的校园内,探星望月,穷源溯流,河海不择细泉。这里,我们听了音乐、我们习了军事、我们走进了现代派的美术空间。我们看了一些奇奇怪怪的电影与话剧。我们吹过牛,喝过酒,吃了一串又一串的羊肉串,周围的湘菜馆、老五饺子馆及远一点的骨头庄和涮肉坊都让我们扫荡遍了。我们柔情四溢,我们苦辣酸甜交织于胸。
相对于鲁十二期少数民族班在国庆大典时登上天安门观礼的荣幸,我们则赶上了非典,囚禁于院墙之内,困而学之。至今,那戴着口罩的合影仍让我们记忆犹新。由此,我们成了鲁院最长一期的培训班,前后整整待了一年。这一年中山高水长,流水落花,皆成遗音袅袅。
当非典过后,四方散仙再次聚拢而来,迎堂开课,有些人事已非,物转星移,人去人来,流年似水。
出了这寸地尺天的校园,我们各奔东西,各创新业,各执春秋,蚕头燕尾、笔花四溅。常闻君住长江头,画龙点睛入,又探花落长江尾,纸落云烟出。也有几多知己在对景挂画中小聚畅想。其间却不知不觉中得知张新芝老大姐已患骨癌溘然离去,让人怅然。张新芝仅是《诗刊》一普通的行政工作人员,患病退休后仅三月就故去了。生前记得在一次同学聚会中,她硬掏出500块钱要请大家客,虽未领受,但这份情让人难忘。
这套丛书适值我们鲁二期十周年纪念日编出,其尺长寸短、含英咀华,也难免有挂一漏万之处。编时,人事代谢红孩、曹雷帮助联系,刘俊帮助组稿并倾心旁求俊彦。也衔各路学友贤集奉文;在此特感谢白描院长为丛书作序并题字;最后要特别感谢出版人张海君先生和敦煌文艺出版社鼎力相助,促成此套丛书出版。在以鲁二期学员为重点的龙章凤姿外,也吸呐了其他班期学员的金石之声,甚至还包括老鲁院的学员王成林的佳作,有些未能单独结集的同学,已单篇收在另集《恰同学芳华》中。令我们颇感自豪的是莫言、王安忆、刘恒、余华、迟子建、刘震云、陈世旭、毕淑敏、严歌苓、虹影、王刚等也都在鲁迅文学院深造过。我们是这些前辈的延续,也是中国文学发展的一个足印。
王童
写于癸巳年己未月戊寅日子时
鲁院的工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忙碌着。作为鲁院一名工作人员,我曾经在自己的博客里写道:学员们“来了,去了;去了,来了,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一拨又一拔。时光像沙漏一样,我的年华在他们身上流淌而去。我思索过如此存在的意义,有时也发出质疑。但最终明白,我属于他们。他们充实了我的生活,丰富了我的生命体验,拓展了我的价值疆域。我把心交给他们,愿意把灵魂敞露在他们面前。他们的呼吸牵动着我的心率,他们对你寄予期望,你同时也把期望寄予他们。他们会让你感到惊喜、骄傲,当然你也不能让他们失望。这样想后.即刻释然,不再为个人计划中的某些事情在他们身上延宕或者放弃懊丧。而一切付出也是有回报的,我的人生行囊里,装进了他们的礼物,是从别处不可能得到的礼物,那就是师生的感情。每当他们即将离去.每当与离去的他们重逢的时候,来自于他们的那份滚烫的对母校和老师的感念之情,让这个世界都变得温暖了。”“我知道我不属于他们。他们属于蓝天,属于大海,他们将驰骋于无边的草原和广袤的山川大地,他们属于未来。我呢,仍将像枚陀螺一样,在一个固定的点上兜圈子。还有生命的规律,大路在他们面前一直延伸,看不到尽头,因为他们年轻;而我,已经看清了前面的景观,因为我不再年轻。我只能陪伴他们同行一段,而后,路就由他们自己走了。但是,我仍要为他们祝福,我的祝福直达永远。”
这里写的是我的真实感情,也是我对自己的交代。
我们是以个体的身份定位于自己的工作岗位的,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名字,但在学员眼里,我们有一个共同的大名、官名,那就是“鲁院”,我们出现在学员面前,代表的是鲁院的形象,同时,我们还是一条纽带,一座桥梁,联系着学员与党和政府。鲁院工作无小事,高研班工作无小事,任何一个培训班的工作都无小事,从教学,到管理,到服务,从院长、老师,到做饭的大师傅、打扫房间的服务员,是一个整体结构上的链条,这个链条正常出色运转,学员不光会给我们打高分,还会感恩党和政府,相反,哪个环节出问题,不光会影响到学员对鲁院的看法,进而会影响到对党和政府的看法。我们举办的“80后”作家班、网络作家班、少数民族作家班,都印证了这一点。
每一届高研班,每一个培训班,我们都精心设计安排课程,认真组织实施教学计划,我们已经建立起一套自己的教学体系,但我常常在问这样一个问题,鲁院教学灵魂性的东西是什么?学员们的期待与我们的给予能否统一?我们将把他们送上一条什么样的路子?客观讲,学员们更多想的是得到知识和信息,学习方法和技巧,在这些方面,我们基本上满足了学员的要求,但这不是我们教学的全部,更不是我们教学的灵魂,灵魂性的工作是丰富和提高学员的综合素质,夯实作为一个作家的基本建设,这就是人格建设,是为何写、为谁写、写什么、怎样写的核心价值理念。这个工作必须渗透到教学的各个环节以及管理与服务的各个环节中,当然,不是生硬地灌输,而要以一种“春风化雨、润物无声”的方式来进行。比如我们安排的国情与时政课程,请有关领导和各方面专家来校讲授,不是高台教化,而是客观介绍情况,交流认识和看法,学员们很容易接受,他们过去习惯站在本地区、本民族立场,站在个人立场看待问题,现在却能站在全局,站在党和政府的立场来理解我们的国情、我们国家的大政方针。我们的大文化课和文学课,通过对文化视野的拓展,对文学艺术普遍性规律和主流经典作品意义的分析介绍,让学员们自然建立价值评判标准,自觉走向主流文化、主流文学。要引导学员走正经路,做正派人,写正道作品;面对文学事业,要有大视野、大胸怀、大境界、最好还有大手笔;起码要建立起四个基本意识:大众意识、祖国意识、使命意识、经典意识。——这是我们应该给予学员的最主要的东西。如果只传递给学员知识和信息,只教会他们技巧和方法.那只能培养出写手,而培养不出伟大的作家。
鲁院历史上出现三个辉煌时期:20世纪50年代前半期、20世纪80年代、21世纪高研班,也就是现在。2007年底,中央电视台“艺术人生”栏目拍摄“鲁七”片子时,很多人认为鲁院的辉煌已经到了顶点,觉得高研班往下非常难办了,可是一直到今天,这种非常好的势头还在延续着。我认为我们还可以再创辉煌。“传承、创造、担当、超越”,鲁院的校训,应该是激励我们每位学员不断前行的动力,也应该成为不断激励鲁院每位工作人员不断前行的动力。
欣闻以鲁二期为重点出版鲁院“恰同学芳华”丛书,这是件好事,这套丛书除集结了鲁二期学员的作品外,也涵盖了一些其他班级学员,可一窥概貌。这个班的学员们大多都是从事编辑工作的,学员们也都比较成熟,许多学员今天已走上了各省市文联作协系统的领导岗位。创作上的成就也颇丰。在他们班进院十周年、鲁院二十期之际,出版这套丛书是件很有意义的事,在此我表示衷心的祝贺,并将曾总结鲁院工作的文章,摘要修改,代为序。
(作者系鲁迅文学院原常务副院长)
堪称写散文高手的徐迅,把对故乡风土人情的追忆和自己的生活感悟熔为一炉,并进行了朴实无华的语言叙述。无论是回首乡情,还是谈古论今,都寄托了作者的一腔情怀。
《我的故乡雨雪初霁》是其散文作品集。
《一九九九年的“双抢”》、《七月之歌》、《少年的夜晚》、《手艺遍乡》、《植物们》、《湮没》、《在乡下怀想四季》、《大地芬芳》、《动物肖像》、《我的故乡雨雪初霁》、《落叶》、《雪原无边》……《我的故乡雨雪初霁》是徐迅散文作品集。
堪称写散文高手的徐迅,把对故乡风土人情的追忆和自己的生活感悟熔为一炉,并进行了朴实无华的语言叙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