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是这样开始的:亨利的脚步声在旧的木地板上响起。卫生间的冲水声。又是他的脚步声——可能在楼梯间。安静。然后是“砰——”的一声。
寒冷的周三下午,我正在楼下的办公间工作,我的办公场所是与客厅相连的一个封闭的日光走廊。走廊三面是由小块镶嵌玻璃组成的落地窗,从这里望去,正好可以远眺街对面积雪的群山。
披着一块披肩,套着袜子,脚却依然冻得发麻。我盯着电脑屏幕,继续考虑着版面设计。我作为一名美术设计师已经快二十年了。我是一名自由职业者,主要为图书出版商们提供封面设计。今天要设计封面的图书是一本小说,书中讲述遭遇种种不幸的牛仔们的故事。像往常一样,昨天就是交稿日期。我无意间瞥了一眼电脑上的时间,就马上停下在版面设计上虚晃——1个小时内,在学校3:30放学之前,我必须要开车去学校接我的女儿丽莎,她今年才6岁半。亨利今天病了,整个上午都躺在床上。去接女儿要在学校寒冷刺骨的操场等待,还得和那些其他的妈妈们寒暄周旋,然后尽快开车回家完成工作,今天我要穿上新买的羊皮外套,这件外套价值不菲,让我在稍暖和一点的日子里穿它都有种罪恶感。重新考虑之后,我觉得用无衬线绘画来表现忧郁的倚靠在篱笆横木上的牛仔更好。突然我的头皮发麻,打了个寒颤。那不是UPS快递的家伙在外面卸包裹。办公室的电话响起,我本能地拿起电话,电话那头一个摄影师问我是否喜欢他邮给我的图片。
也不是猫翻倒橱柜的食品杂物的声音。“现在我不方便——有什么事发生了。”我突兀地挂断电话,冲向楼梯间喊亨利的名字,房间里十分安静。两只猫飞快地从我脚边掠过,它们的爪子在抓刨着木质楼梯。卧室里没人,我又跑下楼梯。我看到亨利四肢伸展躺在厨房的地板上,他的头差点撞在电烤箱上。他还在呼吸,他的身体在蔚蓝色的地板上映衬出黑色的阴影。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幅警察在犯罪现场用粉笔勾勒出受害人轮廓的场景。
我努力克服自己正身临电视剧《六英尺下》的一个开场场景的幻觉,那是我们当年最喜欢的电视剧集。通常小角色会在开始的几分钟内死去。亨利呼吸微弱,柔软的嘴唇边上还留着几滴唾液,脸上的皮肤开始变得灰白,他的呼吸柔弱无力,眼睛微微合着,似睁犹闭。我对他说着话,让他知道我就在他身边。但我们一起生活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他对我的话没有任何回应。
这一分钟似乎变得充满弹性无限延伸开去,但突然又中断:这种情况下人们是不是要报警?还是亨利过会儿自己坐起来告诉我别大惊小怪,就像他昨天晕倒后那样?这应该和昨天的情况一样。昨天他倒完垃圾进屋后晕倒在地上,后来医生说各项测试都正常——我拨打了911急救电话。我靠着他坐在地上,看着他的呼吸,抚摸他的前额。由于口中含有唾沫,他的呼吸发出一种嘶嘶声。
我希望此刻我有一个便签本和铅笔。亨利以前就希望我随时记笔记。急救人员正在赶来,他们会替他检查,他会好起来。他将会在下一次聚会上告诉人们他最近一次差点死去的经过。“有报道说我死了完全是子虚乌有。”这是他将要说的。所有人都哈哈大笑,而我也会感到为他担心完全没有必要。
然而只要一切都将变好,即使觉得不值我也乐意。我又一次拨打了911,只是为了确认他们已经接到我的急救信息。我打电话给艾米丽,她住得离我们只有5分钟路程,而且她通常下午2点钟以后都会在家。其实安娜更加可靠——我知道不管今天发生什么她都不会被吓到——但是她住的地方到这里有12分钟路程。然后我打电话给马修——亨利的最好朋友,他和他的妻子住在临近的镇上。
每一分钟情况都会有所不同。急救人员将会赶来;他们会带来氧气罐、除颤仪和输液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艾米丽将会帮我另找个人临时照顾丽莎,然后她会和我一起去医院,然后我们到医院,亨利就会醒过来,像平时一样笑着和我们开玩笑。
我放松下来,靠近亨利坐在蓝色的地板上,抚摸他熟悉的皱纹、他眼睑处的伤疤、他一侧脸颊顶上的一粒小痣。吸气,呼气。蓝色的纱质窗帘掠过他的身体,他的皮肤变得苍白,毫无生气。
“吸气!”我对他大喊大叫。“马上开始吸气!”我按压他的胸口,但是他并不听我的。我对着他的嘴,给他吹气;他脸上的蓝色渐渐褪去,像水彩颜料一样变成了红色,但是红晕褪去又还原成了蓝色。他还是没动静。这个爱了我十五年,让我为之疯狂,和我大打出手,喂我吃东西,和我做爱,和我共同生养孩子的男人,呼出了最后一口气——这口我吹到他肺里的气。我抬头望去,一阵寒风吹过,走廊的滑动门发出的声响让我心烦意乱。急救人员带着轮床和急救设备已经赶到了,他们温和地将我挪出厨房。艾米丽紧随其后而至。
你知道他们让你在小小的候诊室等待时感觉很不好。艾米丽搀着我的左手。她的脸色发白,但她的嘴唇因为寒冷而红润,她戴着那顶熟悉的蓝色钟形帽,BOB短发从帽中露出几缕。亨利最好的朋友马修站在我的右边。马修高大挺拔,像一棵树。神情悲伤的年轻医生告诉我们,这是一种肺栓塞(肺血管阻塞症),在亨利腿中形成的血凝块向上转移至肺部,引起了心脏骤停。他们已经竭尽全力挽救。但是……
当我试图理解这些话是什么意思的时候,仿佛一切都变得缓慢了。这不可能。每次我们一起看《六英尺下》l的时候,主角总能够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下一集。我从座椅上瘫软下来,滑到地上,歇斯底里地尖声惊叫。P3-5